她起来若无其事地走了,可他心头,却被凿出一块深深的坑洼。
填不平,补不上。
他后来再想见她,却没了机会——他被紧急召回与东崇作战,而同月间,母亲、阿妹,又相继遭受迫害。
“梦里见过我?阿烬,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能听你随意蒙骗吗?”
宁芙不满地努了下嘴,只觉得他方才的回复着实敷衍。
闻声,韩烬这才收回思绪,手放鼻下作掩地轻咳了声,并不搭话,明显不愿再继续深言。
话点到这里,已经是他存了私心,身份隐瞒多时,他又何尝不想叫公主认识真正的自己——北方霸主雍岐国的摄政王。
威震八面,众臣朝拜,就连新君都为他一手扶上。
而不是苟且在这公主府,生存都要仰仗公主毕护的奴。
他需得走了,带她走。
“我没有骗你。”他没改口,信不信由她。
宁芙不跟他继续深究这个,只另寻了个问题:“那伤害你的人后来怎么样了?你的母亲和妹妹,又如何了?”
“害我者,皆被我手刃。”
这话,韩烬几乎脱口而出,可话刚说完,他忽的意识到不妥,他实在不该在公主面前直言杀戮,惹她生怯。
于是,他忙回别的话来转移她的注意力,“母亲与小妹都无碍,你放心。”
宁芙心头确实松了口气,他现在已经过活得如此艰难,幼时遭非人折磨留下忘不掉的阴影,少时又受经年病痛的折磨,到了如今……原本他安安稳稳做着生意,却不幸遭强盗洗劫,之后又被进贡队伍捉住,被强行充数送进大醴为奴。
在他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单拿出来都能给人以致命的打击,可他生生扛了下来,过程间定有万般的不易。
所以,若他身边之人再离他而去,说不定就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人,总要寻到些希望,才能有活着的勇气。
“我不太了解你们南越的法历,你方才说已将害你的人杀掉,那你身上是否背负了罪名呀?”
韩烬不甚在意地一笑,弑兄,夺位,还真是千古骂名。
只是宫变哪有不死人的。
国都乱了,要按哪朝哪历的法来判他的罪,又有谁敢来判他?
韩烬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圆,半响才回了句,“有钱能买鬼推磨,后来家中是我掌事,我给官府塞了银子。”
这与成王败寇,大概是同一个思路。
宁芙轻哦了声,算是理解,“那就好。原以为只有在皇族才利益纠葛这般激烈,没想到富裕人家同样如此。”
“不觉得我心狠手辣吗?”
按小公主纯善的脾性,没准还真听不得他那‘买通官府’之类的妄言。
宁芙却不为他所想,闻言毫不犹豫地摇头,“心狠手辣的分明是他们!你那会儿才多大啊,身中蛊毒,不给解药,又该怎么熬过来呀……”
被人想也不想直接护短的感觉……实在陌生又奇妙。
韩烬静立原地,半响未动,只想要宁芙方才的话在自己耳边萦绕得再久一点。
见她同仇敌忾,似在替他愤然气恼,他摇摇头,笑着安慰说:“没事芙儿,都已经过去了,伤后结痂,也都不疼了。”
“嗯,已经都过去了,我以后会护着你,绝不会叫你再受伤痛折磨,方才你不是说,只要我待在你身边,就可以压制你的魇症嘛,那我们就一直不分开,好不好?”
韩烬深深凝着她,又伸手,触碰到她一侧脸颊,轻轻掐了下。
之后声音微微泛哑,“这是我的愿望。”
宁芙心头酥酥麻麻,一种很陌生的感觉从心头泛起,开始只是浅浅的涟漪,可不到片刻,就变成了汹涌的曳荡,她觉得自己身上仿佛全部的血液都快热悸腾沸起来。
她脸上带着滚滚的热,依旧羞赧,却没有像往常一般,去刻意闪避他的目光。
心跳震荡间,她开口主动,提及了马上要到的懋场秋猎。
“阿烬,下月中旬,便到了我们大醴每年度的懋场秋猎,我的骑射技艺都是你教的,到时,你要不要亲眼看看自己的学生,训练成果如何?”
听到‘懋场秋猎’四字,韩烬不动声色的敛了下眸。
那是大醴与雍岐少有的边线交界处,亦是身处此番困顿,绝佳的脱身机会。
他顿了下,而后面无异色地问道:“殿下要带我一起北上?”
宁芙当这是自然,闻言点了点头,目光期翼地看着他,“当然了,我们不是刚刚说好,要一直不分开嘛。”
韩烬带宠地伸手,往宁芙头上揉了揉,眼神对上她时,又不由弯了下唇角,如此,纵冷峻面容也显得柔和。
只是他面上虽带着笑意,眸底却并不显多么轻松。
“阿烬。”
一直未听他开口,宁芙似嗔地唤了他一声,像是在等他的表态一般。
韩烬将心思尽藏住,当下拉过她的手,放在唇下阖目亲了亲。
接着沉沉出声,口吻认真又笃定,“好,我们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