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t css="rd">
&esp;&esp;一九九八年,初夏。
&esp;&esp;春风已逝,空气浮着粘稠的溽热,像一块浸了糖水的绸缎,软塌塌地裹着人。维港咸腥气混着柴油和汽油味,形成这座城独有的荷尔蒙。
&esp;&esp;外海,碧如翡翠的海水被riva游艇优雅锋利的船首切开,静静滑行在碧波之上。
&esp;&esp;船艏犁出两道雪白纯净的浪线往后拖拽,在阳光直射的海域,碎金万点,铺成一条直通天际的奢华甬道。偶尔漏进华光的游艇顶层飞桥上,照射郁金香型的香槟杯。
&esp;&esp;冰镇香槟气泡在剔透杯壁里升腾、破裂,细碎声响被阵阵海风卷走。
&esp;&esp;齐诗允裹一袭橄榄色长裙,赤着脚倚靠身后人肉沙发,她翻开手中电子辞典,时不时又手写笔记,专注攻克德文小舌音地狱。
&esp;&esp;离开香港的计划被「不可抗力」暂时搁置,但她依旧认真学习,至少偶尔去维也纳时自己也能够应对得当。而早就学有所成的雷耀扬身姿挺立,湾岸一样将她围在怀里,偶尔抬手,拨开她耳畔被海风拂乱的发丝,动作温柔细腻却撩人…令她几度心猿意马。
&esp;&esp;碍于还有细佬在下面甲板上,她只好屏息凝神,装作若无其事,亦对这位「免费」的德文老师宣泄不满:
&esp;&esp;“痴线,文曲星话「gift」是礼物,你教话是毒药?“
&esp;&esp;女人有些气急败坏,而雷耀扬却一把抽走她手中的微型笔电,摇头笑道:
&esp;&esp;“小姐,德国人送「gift」,直接call白车啊!”
&esp;&esp;“所以叫你别信这种不成熟的高科技…这个辞典词库错误率太高,你最好还是信我。”
&esp;&esp;听罢,齐诗允把一页笔记揉作纸团,扭头怒瞪对方:
&esp;&esp;“仲难!”
&esp;&esp;“维也纳咖啡点讲?你教三次我都记错…”
&esp;&esp;看她焦灼又羞恼的模样,男人脸上的笑意愈发灿烂,不禁朝她凑得更近了些:
&esp;&esp;“n,记住是「妈冷屎」。”
&esp;&esp;“就是你前几天骂我的时候讲的那句:「死佬好妈冷屎」啊……”
&esp;&esp;听罢,齐诗允被逗笑,一面伸出脚去轻踢对方小腿,一面又嗔怪着骂他衰人。而这时,雷耀扬伸出手臂将她围得更紧了几寸,低沉的语调如呵痒一般,轻拂在对方耳际:
&esp;&esp;“嗱,那「我爱你」…点讲?”
&esp;&esp;女人用余光扫过男人一副不正经却又泰然处之的态度,心想才不要落入他的陷阱,她转动起手中原子笔,挑眉笑道:
&esp;&esp;“ich&esp;hasse&esp;dich(我讨厌你)!”
&esp;&esp;话音落下,雷耀扬不语,但箍在她腰际的手开始肆意作乱,两个人笑闹着,一齐倒在太阳床上。
&esp;&esp;肢体亲密接触,气氛陡然变得暧昧起来,齐诗允用手捧住对方脸颊,迎着他深邃又热切的眸光,如梦呓般低喃:
&esp;&esp;“我真的不会……”
&esp;&esp;“…雷sir,你教教我。”
&esp;&esp;男人眉宇微微蹙在一起,嘴唇绷成一条精密仪器般的直线,逐渐切换成德式的严肃脸,却是一副对她束手无策的妥协。
&esp;&esp;“来,看准我口型———”
&esp;&esp;“ich,不是广东话的「衣」、也不是英文「itch」——”
&esp;&esp;说着,他下颌微沉两毫米,舌尖轻抵下门牙,忽然抓她食指按自己喉结:
&esp;&esp;“有没有感受到这个震动?”
&esp;&esp;“就像声带最入面粒原子弹爆开粒尘……”
&esp;&esp;齐诗允的食指熨贴在雷耀扬凸起的喉结上,心跳如踩油门般猛地加速,双颊倏然一下,泛起羞赧的红晕,她目光专注聚焦在他棱角立体的双唇,却无心听他继续教授诀窍:
&esp;&esp;“liebe——”
&esp;&esp;“记住个「ie」,要像煲靓汤——”
&esp;&esp;眼见对方用上齿扣住下唇三分之一处,气流仿似吹灭生日蜡烛前那秒的犹豫。而他鼻尖,在猝不及防时蹭过她耳廓,声嗓极具诱惑:
&esp;&esp;“要先绷紧「利」再滑去「bow」…维也纳人话:似天鹅交颈……”
&esp;&esp;“dich…舌根突然抬向软腭制造爆破,ch音就像…咬碎一粒裹了焦糖的冰块,尾音,要够狠!”
&esp;&esp;雷耀扬认认真真说完,身下女人一句都没有跟着学。但她笑得花枝乱颤,已经陷入了另一种状态的沉醉,娇艳欲滴。
&esp;&esp;此刻,他也懒得去管这位顽劣的“学生”是否有在认真听讲,男人贴近她耳畔,低声道:
&esp;&esp;“知不知…德语的「爱」是阴名词———”
&esp;&esp;“意要像保护穿珍珠旗袍的淑女,永远用die&esp;liebe(爱)呵护她。”
&esp;&esp;游艇摇曳,渗进一缕阳光,让睫毛在男人卓越的脸容上投下格律诗般的阴影。而雷耀扬那些严苛的发音规则,忽然之间变作最古老的调情。
&esp;&esp;齐诗允沉沦在对方含情脉脉的耳语中,快要溺毙在他深沉如海的眼波里。
&esp;&esp;就在她闭上眼时,男人突然抽离双手终止暧昧氛围,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望着她笑道:
&esp;&esp;“好喇,我不打扰你。”
&esp;&esp;“继续温书,晚上我要验收你的学习成果。”
&esp;&esp;有所期待的齐诗允脸颊顿时泛起红晕,她恼羞成怒,欲将揉皱的那团纸砸在对方胸膛泄愤,可她忽略了风向,纸团被一阵海风吹落甲板,并未触到雷耀扬分毫。
&esp;&esp;正气急败坏时,一阵急促脚步连同催命符般的手提铃声由下至上传来,男人闻声扭过头去,加仔的半个脑袋已经显现:
&esp;&esp;“大佬,骆生call你……”
&esp;&esp;雷耀扬听后没有多话,一脸严肃地走过去,将那厚重得有点笨拙的iridiu卫星电话拿在手中接听。
&esp;&esp;而此刻齐诗允腮边的绯红还未退却,她拿起书,朝正在挠头的加仔尴尬一笑,又故作镇定地回首眺望港岛。
&esp;&esp;九七的尘埃似乎刚刚落定,空气里,还残留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悬浮感。
&esp;&esp;已经快要接近中午时分,但远处的太平山,仍然笼在一层纱雾般的薄霭里,中环那些曾经睥睨众生的摩天商厦,此刻竟显得有些伶仃。
&esp;&esp;笨重的货轮是海平线上移动的积木,更远处,青马大桥的钢铁脊梁横跨碧波,是人力对自然的傲慢宣言,却也成了这海天画卷里,一道冷峻的注脚。
&esp;&esp;而这艘白色游艇,正载着这尚未消散的复杂心绪,向着更开阔、更纯粹、也更不可测的蔚蓝深处驶去……
&esp;&esp;须臾,雷耀扬仍站在驾驶位处接电话。他语句简短,偶尔因信号稍作停顿。精刻的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少有的柔和,而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古龙水气息,此刻,似乎也被咸涩的海盐味彻底覆盖。
&esp;&esp;他的视野锁定前方无尽的海平线,双手稳若磐石,牢牢掌控住驾驶位的船舵方向,指节时不时微微发力,好像在外化电话那头事态的严重性。
&esp;&esp;不知东英龙头又有怎样的安排,齐诗允不语,只是默默又翻动一页书。
&esp;&esp;颠簸的阳光碎裂地洒在她微阖的眼睑,带来一种近乎虚幻的、偷来的宁静。
&esp;&esp;而在这之前,两人心照不宣地将书房的移民文件、「上面」那双深不见底又充满算计眼睛、怡和集团堆积如山的公关案卷……所有沉甸甸的隐忧与现实的枷锁,暂时抛入身后这片深不见底的蔚蓝。
&esp;&esp;此刻,只有头顶炽烈的阳光,周身微咸的海风,以及引擎运转时透过柚木甲板传来的、令人心安的平稳震动。
&esp;&esp;在这些与以往不同的喧嚣中,构筑起一方像是借来的、脆弱却珍贵的宁静港湾。仿佛只有这一刹的静谧,还有跟前人的气息,是唯一真实的存在。
&esp;&esp;不多久,雷耀扬叩断电话,似乎是在消化刚才道来电内容,又像是被某种外力被拖住了脚步。
&esp;&esp;长舒一口气后,他转过身,望定齐诗允,说得言简意赅:
&esp;&esp;“诗允。东英很快会有新变化。”
&esp;&esp;新变化?
&esp;&esp;…难道…龙头位置会有所改变?
&esp;&esp;太快了———
&esp;&esp;心脏,有一刹的揪紧。手中香槟杯冰凉的寒意渗进皮肤,阳光映着女人微蹙的眉心和眼底的挣扎,她忐忑不已,用指尖缠绕住抱枕上的流苏,寻找一个脆弱的着力点。
&esp;&esp;去年生日,两个人还如糖似蜜地仰望漫天星海…但现在,更复杂棘手的问题摆在面前,他们之间的关系虽然更亲密,却再不如过去那般轻松自在。
&esp;&esp;远处,一声悠长的货轮汽笛,穿透潮热空气,如同一声沉重叹息。
&esp;&esp;游艇绕过桥咀洲,泊在离白沙湾锚地不远的中段水域,就像一枚过分精致的领针,别在洗得发皱的蓝丝绒上。
&esp;&esp;白色海鸥掠过桅杆,投下瞬息阴影。
&esp;&esp;心事重重的女人站起身,往船舷处靠近。
&esp;&esp;不远处的原始峭壁岩层泛着锈红色,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通透湛蓝的海面。在阳光穿透下,沙床纹路清晰可见,让她忽然有些想念芭堤雅,想念那片通透的琉璃海。
&esp;&esp;倏然间,一股力道将她向后带,贴在气息温热的胸膛:
&esp;&esp;“其实最近,我想到一个办法,我们可以先入籍尼维斯,过几年平静点…再从尼维斯移民到奥地利。”
&esp;&esp;雷耀扬温柔声线浮荡在耳际,双手很自然地揽在她腰胯,挺拔身姿自摇晃的船影投下,如移动的水墨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