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局附近的包子铺里,热气腾腾的包子被拿出笼屉装袋,递到一旁等待的年轻警察手上。
年轻警察单手接过,随手拿起一个往嘴里一塞,一边张口大嚼,一边和包子铺老板拉起了家常:
“老板,里面那位小哥是你家亲戚吗?以前没见过啊。”
包子铺老板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对方说的正是店里那位忙着搬运笼屉的青年,她笑了笑,解释道:
“谢警官说笑了,这不是店里生意太好忙不过来,我就多招了个人帮忙,说起来,这小伙子还是你师傅马警官介绍给我的呢。”
“我师傅介绍过来的?奇了怪了,我以前没听他说过认识长得这么俊的……咳,师傅,你怎么来了?”
还没把话说完,眼角余光看到身旁出现一道熟悉的人影,小谢连忙将口中包子吞干净,条件反射地立正站直,老老实实地问好。
马哲先点了几个包子,这才扫他一眼:“怎么,你能来我不能来?”
“哪能啊,”小谢笑嘻嘻地回道,看马哲掏出手机准备付款,他连忙伸手拦截:
“师傅,今天这顿我请了,您不用客气,多亏您前天帮我值的夜班,帮了大忙了。”
前天本来应该是他值的夜班,但是因为当天刚好是他暗恋对象丽丽的生日,他想请假给丽丽办个生日宴,顺便表白,所以拜托他师傅马哲代了个班。
本来按他师傅刑警大队长的职位,这种值班的小事轮不到他,但因为小谢的求恳,以及马哲自己也没什么事,这才答应了这次替班。
知道是徒弟的一片心意,马哲没再坚持付款,接过老板递过来的包子,他微微一笑:“行,看来是成了。”
“嘿嘿,师傅您火眼金睛,”扫完付款码,小谢收回手机,挠了挠头憨笑道,“等我和丽丽结婚,到时候请您喝喜酒啊。”
“嗯,”马哲点点头,刚拿起包子准备开吃,视线扫动间恰好和店中搬运的何非对上。
店内热气蒸腾,将青年的脸颊熏出酡红,那双干净的眼睛和马哲对视片刻,月牙般微微弯起,俊秀脸庞上漾开柔软的笑,他向马哲微微点头,像是无声地问好。
马哲也回他一个微笑,随后转身带着小谢走出店门。
两人一边走,小谢一边低声问道:“师傅,老板说那个长得贼俊的小哥是你介绍过去的,是你家什么亲戚吗?我好像没见过他啊。”
“一个朋友……”
两人对话声越来越低,直到再看不清他们的背影,何非这才低头看向手中的笼屉,停顿片刻后再次搬运起来。
早上是包子铺生意最旺的时候,到九点以后,包子铺生意便渐渐转冷,看再没什么人来,老板叫停了何非,将几个包子装好袋递过去:
“何小哥,今天差不多就到这吧,辛苦你了,工资已经转到你手机了,你记得收啊。还有,这是今天的包子,你也带回去吃吧。”
“谢谢老板。”擦了擦额头的汗,何非伸手接过包子。
这是马哲介绍给他的一份兼职。前天晚上被房东大妈扫地出门后,何非借着马哲的钱结清了水电费,又在马哲的邀请下搬进了他家。
马哲虽然已经三十多岁,家里却没什么人,他解释说是自己妻子早年去世,所以现在除了他以外家里基本没人住,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不如何非先住在他这边。
他话说得轻松,何非却不能全当真。不管这房子空不空,都改不了租住的本质,自己理所当然得交一份租金,可他现在基本算是身无分文,想交也拿不出东西,只能在心里再添上一笔债。
想着越来越多的欠债,何非心里更加焦虑,也许是看出了他的心思,马哲推荐他来这间包子铺当个临时工,活不多,时间也短,就是在早上人最多的时候帮忙搬些笼屉之类的东西,搬完就能走,对他手上的其他工作影响不大。
看着手机里那笔还算慷慨的转账,想到又能还上一点欠债,何非心里踏实不少。
收好手机,何非拎着包子走出店门,还有新的工作在等着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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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马哲回到家的时候,家里正久违地亮着灯,望着那从头顶洒下的暖黄色灯光,他不禁微微一怔。
上一次回家时见到这种灯光,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你回来了!”
原本正端着菜从厨房出来的何非看到他,脸上露出欢快的笑:“我做了晚饭,手艺可能不太好,你将就着吃。”
马哲走进客厅,看见餐桌上已经摆了不少菜,色香味俱全的模样可不像青年口中说的那么糟糕。
接过何非手中的盘子放在桌上,马哲忍不住夸了一句:“看起来比我做的强多了,不过,”他看向青年:“你不用特意做这些。”
何非脸上的笑容淡去,马哲的反应出乎他意料,他有些无措地攥紧身上的围裙,“抱歉,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吗?我应该先跟你说一声的。”
“没有不对,”马哲字斟句酌:“你工作也挺忙的,不用花时间给我做饭,我在外面吃就行。”
何非松了一口气,不是怪他乱用东西就成,他解释了一下自己有个兼职刚刚结束,最近没什么活,闲着也是闲着,就做了饭。
“还有,”何非试探地看向马哲:“昨天还没来得及跟您商量房租的事,想问问您大概每月给您多少合适。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可能得先记在账上,之后等存够钱再还您。”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何非觉得这番话说完之后,马哲的表情似乎变得冷淡了些。
“不用租金。”
“那怎么行!”何非语气认真,“这间房子要是租出去每月至少要两三千吧,我怎么能一分钱都不给呢?不过您要是愿意的话,给我个小小的折扣我也很高兴了。”
“哦?”对上青年略显狡黠的表情,马哲眼中带上笑意:“好啊,不过——”
“又要不过?”何非心中嘀咕,生怕马哲又说什么拒绝的话。
“不过你要是能有空帮我打扫打扫屋子、做做饭,也可以不用交租金。按你的算法,保姆一个月能拿好几千,抵掉租金绰绰有余。”
听到马哲的这个提议,何非算了算自己兼职的收入,得出好像两个人都不太吃亏、自己还更赚的结论后,他果断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谢谢马警官您了。”
“别您您您的,我也不比你大多少,坐下吃饭。”马哲拿起碗开始盛饭。
“那我叫您,不,叫你什么合适,马哥?哲哥?”
“都行,随便你。”
把手中的饭碗推到何非身前,马哲正要去盛自己的饭,却被何非叫住:
“不用给我打饭,我吃过包子了。”
马哲闻言忍不住扶额:“何非,你可真行,早上的包子你当晚饭吃?”
“不是,我晚上新买的包子,得攒钱啊,我想着包子便宜点。”
“啧,”马哲摇了摇头,掏出手机点几下,何非手机便响起一声“红包到账”的提示。
“这是干什么?”
“给你的菜钱,不够再找我要。”
“这,这不太合适吧,我都欠你这么多钱了。”何非连忙拒绝。
“何非,”马哲的表情严肃起来:“钱可以慢慢还,我不急,你也不要急,吃饱饭,养好身体,还有,不要赌博。”
马哲的态度过于郑重,何非情不自禁坐直身体:“是……我知道了,我一定听您的。”
“嗯,现在吃饭。”
“哦,好。”稀里糊涂地拿起碗筷,吃了小半碗饭,何非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又不小心叫了一声“您”。
偷偷瞥了眼马哲平静的表情,他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好像没被哲哥发现,那就好,他板着脸训人的样子真可怕。”
吃完饭何非要去洗碗,被马哲坚定地阻止,何非不敢硬拗,乖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刷手机。
洗完碗,马哲按照习惯转身去浴室洗澡。何非看着他走进浴室的背影,忽然想起他一再强调的“不要赌博”的话。
经历了前两天的事,手机上的赌博游戏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何非想起自己之前为什么这么沉迷,好像是因为压力太大想找个方式放松,还有,钱。
可是,就像马哲教育他的那样,赌博真的能带来钱吗?更何况……
想起前天和马哲一起上门的那些人知道自己赌博后的反应,以及房东大妈发来的拒租信息,何非下意识握紧手机:
“在他们心中,我恐怕就是那种坏得流脓的大赌棍,最好是能离多远离多远,就连哲哥,要不是看在半个老乡的情分上,估计也不会对我有什么好脸色。”
“自己真的还要这样下去吗?”
低头看向手机,何非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无意识点开了浏览器,熟悉的牌桌界面映入眼帘,他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要去关,但还没等动手,忽然听到一声“咔擦”门响。
他抬头去看,原来是马哲已经洗完澡出来了。
“糟糕,哲哥看到了肯定会误会的,不能让他看到。”
何非手忙脚乱地去关界面,结果不小心又戳中了几个广告,广告瞬间锁定手机,他急得要命,眼看马哲越走越近,他只能把手机往身后一藏,抬起头露出一个稍显虚伪的乖巧笑容:
“哲哥,你洗完澡了。”
马哲微微一怔,看到何非有些紧张地坐在沙发上朝自己微笑,他先是若有所思,随后眼中浮现一丝怒色,表情瞬间变得冷峻。
将原本擦头发的毛巾甩到一边,任由水滴从发梢落到赤裸的胸膛,他一步步逼近何非。
伪装的平和被彻底撕开,马哲犀利森冷的眼神像钢刀一样刮在青年脸上,那极具威慑力的表情让何非心中猛地一跳,只觉得自己似乎被对方全部看透。
“哲哥……我……”
伸出双手撑在沙发上,将慌乱的青年困在自己怀里,感到对方身体变得僵硬,马哲俯身低头,带着热气的警告扑在何非脸上:
“小朋友,记住我的话,别干坏事。”
他看着何非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盯着你呢。”
何非本来以为自己会害怕马哲,因为那天晚上他警告自己的样子实在过于可怕。
但和马哲朝夕相处一段时间后,他发现对方其实挺好相处,偶尔还能开开玩笑,那股畏惧之意便渐渐淡去。只是无论如何,手机上的那个赌博界面他是不敢再打开了。
又是一天傍晚,何非正在厨房做饭。
“在做什么菜?”
背后突然传出一道声音,是马哲。
“很香。”这样说着,马哲走进厨房,在何非身后站定。
“油焖大虾。”
“唔,难怪闻起来这么香。”
伴随着这句仿佛就在耳边响起的话,一只手搭在何非肩膀,马哲似乎又靠近了一些,近到何非几乎能感觉到对方透过空气传来的体温。
这种温度,就好像……就好像自己被他整个拢在怀里了一样。
何非拿着锅铲的手抖了抖,过近的距离让他有些不自在,下意识侧身拉开距离,他铲起一勺虾,递给马哲:
“尝尝咸淡合不合口?”
“好。”似乎完全没察觉对方的躲避,马哲神色自若地夹起一个扔进嘴里:“嗯,很好吃。”
“那就好,我装盘了。”何非将菜盛到盘子里,马哲动作自然地接过去,转身出了厨房。
望着他的背影,何非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刚才是我的错觉吗,是不是反应有些过激了?”
“嗯……大概是错觉吧。”想起马哲始终平静的表情,何非收回视线,心中自语道。
但很快,何非就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的错觉,马哲似乎很喜欢和自己勾肩搭背,时不时就会突然伸手搂上来。
这种突破常规社交界限的友谊表达方式实在令何非不太习惯,只是他委婉提了几次后,马哲依旧“屡教不改”,何非也只能随他去。
这天午夜十二点,何非靠坐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今天晚饭他做了一桌子菜,本想等马哲回来一起吃,谁知道对方一直没出现,给他发的消息也没回。何非有些担心,于是坐在沙发上等,希望能第一时间看到对方回家,结果竟然等着等着睡着了。
睡意朦胧间,何非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蹭过自己的脸,那似真似幻的触感一下将他从睡梦中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看见马哲正蹲在他面前。
“你回来了!”确定眼前的人是现实而非梦境,何非坐直了身体:“给你发消息你都没回,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局里加班,没顾的上看手机。”马哲起身:“刚准备叫你回房间睡,你就醒了。这几天有个大案子,事多,我估计都会很晚回来,下次不用等我,你早点休息。”
一边说着,他扫了一眼桌上还未收走的冷菜,走进厨房拿出一副碗和筷子。
“你还没吃晚饭吗?”何非忍不住问道。
“嗯,你先去睡,我吃完再睡。”
看马哲要直接端起碗吃,何非皱起眉头:“我给你热热吧,菜都凉了。”
“不用,能吃,”马哲吃得很快,何非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好像干站在原地有点傻,但是要就这么直接去睡的话,他又觉得不太合适。
“你……”
“叮铃铃……”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何非的话,马哲一边吃一边掏出手机接通:
“喂,什么事?”
“马队,这边有新进展了,您快过来看看。”
“好。”匆匆扒完碗里剩下的饭,马哲把碗在水池一冲,便要转身出门。
离开之前,他看向还呆站在原地的何非,微微一笑:“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快去休息吧,我很快回来。对了,菜很好吃,我很喜欢,晚安。”
“啊,好的,晚……”看着没听他说完便像风一样冲出门的马哲,何非眨了眨眼,向着空气继续吐出剩下的半个字:“……安。”
这之后一连三四天,何非都再没见到马哲的人影,正在他忍不住开始怀疑起对方是不是人间蒸发了的时候,马哲终于出现在他眼前。
和马哲一起出现的,还有一桌格外丰盛的饭菜。
看到何非终于下班,马哲立刻招呼他过来吃饭。何非有些迷惑地走近餐桌,出声问道:
“哲哥你这是加班结束了?”
“嗯,案子已经收好尾了,之后会空闲一点,想着这几天都是你做的饭,今天我也做一次,让你试试我的手艺。”
“那我可得好好品尝一下,”不知道是因为面前这桌菜还是因为终于又看到了眼前这个人,何非高兴地在餐桌前坐下,接过马哲递来的碗筷,和对方一起开吃。
马哲之前倒是没有谦虚,他做的菜确实没有何非做的那么色香味俱全,毕竟何非以前做厨房帮工的时候曾在大厨那里偷学过一手。
但是,这些菜虽然看起来其貌不扬,吃起来却还是很不错的,调味方式和何非略有差异,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两个男人很快把一桌菜都吃干净,何非很有眼色地主动站起来收拾碗筷,马哲倒也没出声阻止。
正要端着盘子去厨房,何非突然感到眼前灯光一晃,接着连闪几下,然后彻底变暗。
他有些懵地站在原地,马哲的声音很快从旁边传来,伴着一束明亮的手机灯光:
“小心,客厅灯突然坏了,你注意脚下。”
“嗯,好的,要叫人来修吗?”何非小心翼翼把盘子再次放回桌上。
“不用,我先看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经过一番紧急检修,马哲确定只有客厅顶灯不亮,其他地方都没问题,大概率是灯泡线路老化自动熄灭,需要更换灯泡。
考虑到家里有备用灯泡,特意叫一趟维修人员过来又太过麻烦,马哲决定自己直接上手。
何非站在地面努力用双手扶稳人字梯,看着马哲一步步踩上去站到顶,然后伸出双手旋转卸下旧灯泡。
“给,”何非主动递上备用的新灯泡,同时从马哲手里接过那个已经盖着一层灰的老灯泡。
听到上方传来的金属底座咬合声,何非按照马哲的吩咐按亮客厅的开关,光芒瞬间从头顶爆发。
再次回到灯泡下面,他双手扶稳梯子,抬头望着马哲一步步从高处走下,就在这一瞬间,一段久违的童年记忆从何非脑海中浮现。
也许是七岁,或者是八岁那年,何非记得那天晚上的月光很亮,村子里的蛙鸣响成一片。
从学校回到家的时候,家里依旧是一片漆黑,何非并不意外,这个时候,父亲应该还在外面喝得酩酊大醉,而母亲,她或许还沉迷于和朋友们的牌戏。
他像往常一样拉亮电灯,可预料中的光亮并未立即降临,他鼓捣了一下,随后知道这是灯泡坏了。当时他不过一个孩子,对这全然的意外毫无经验,只能依照本能去找父母。
夜晚的月光寒而凉,像霜一样铺在地面上,就在这片月光里,何非背着书包踏上了寻找父母的小路。
不出意外的,当何非找到母亲的时候,她正在村里的棋牌室与人酣战。
当他用瘦小的身体从四周密密麻麻的观战人群里奋力挤进去的时候,她只是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发出驱赶似的声音:“去去。”
于是他又一次被无情地挤出门外。他没有气馁,继续在村里寻找起父亲,直至在村口找到那个浑身满是酒气、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身影。
几次试图唤醒父亲的举措都遭遇失败,何非没有再继续。月光被移动的云层渐渐遮蔽之后,他独自一人踏着阴影回到了家。
没有再去管那个坏掉的电灯,他搬起一把小板凳坐在家门口,就着稀疏的月光写起了作业。
月光看起来明亮,但用来写作业还是太过勉强,在黯淡的光线下,字迹难以避免地变得歪斜,就像何非那张皱在一起的脸。
偶尔,何非会从动作艰难的作业中抬头,望向旁边邻居家门缝里透出来的点点微光。看着那细细的灯光残影,他的脑海里忽然蹦出了一个念头:
如果,如果长大以后能成家的话,我也想拥有这样一个家——一个可以一直为我点亮一盏灯的家……
“何非?何非?你怎么了?”
一声呼唤将何非从回忆中唤醒,他回过神,看到马哲正站在他面前。
“这是怎么了,眼睛怎么变得红通通的。”马哲伸出一只手,动作轻柔地摩挲过何非不知何时泛红的眼圈。
马哲的动作很慢,留出了足够的反应时间,然而何非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躲开,他愣愣地看着对方,看得马哲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是被灯光刺到眼睛了吧,下次注意,不要一直对着灯泡看。”
“嗯,”何非轻轻应了一声。
等到马哲收回手,何非突然问道:“我明天有一场潜水表演,你有时间去看看吗?”
马哲先是一愣,随后很快反应过来:“好啊,刚好我有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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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非的邀请并不准确,与其说他要参加的是一场“潜水”表演,不如说是一场“人鱼”表演。
当马哲看到何非出现在那个巨大的潜水缸里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欣赏那过于炫丽的人鱼装扮,而是担心起对方是否会因为憋气而难受。
鱼缸里的何非没有携带任何氧气设备,他半裸着上身,下身则穿戴着一条青蓝色的鱼尾,鱼尾尾端坠有珠宝模样的装饰,摆动间是令人目眩的五光十色,从绿色水草丛中游曳而过。
仔细观察后确定何非面容上没有任何因为憋气而产生的痛苦,马哲这才松一口气,有心情观赏起这幻想童话般的人鱼表演。
马哲早知道这个年轻人有一副过于俊美的皮囊,然而当何非摆动着鱼尾向他游来的时候,他依然产生了一种心脏被狠狠击中的晕眩。
何非的水性极好,常年潜水游泳的躯体肌肉饱满、线条分明,那张俊秀的脸被涂抹上脂粉,削去柔美,加重清冷,他一言不发地在水底游动,就像寡言少语的海中君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然而当看到缸外人群前排的马哲,他脸上的冰霜瞬间消解,换之以动人的明媚笑容,马哲听到周围人群中随之传来一阵轰动:
“是对我吧,他对我笑了,是不是!”
“太好看了,多笑笑啊!”
“好帅!”
何非穿过水浪靠近缸壁,那条巨大的鱼尾在清澈的水中摆动。在缸壁前站定后,他左手微张,一支红色珊瑚随之掉落,接着他像一尾真正的鱼一样俯身下蹿,张嘴去叼。
“哇塞!”
人群中又是一阵惊呼,人鱼精准无误地叼中了那支珊瑚,暧昧的珊瑚虹彩被灯光投映在人鱼脸上,像是某种华焰在海底汩汩燃烧。
仿佛嬉闹一般,人鱼从嘴中取出珊瑚,向人群方向轻抛,即便隔着一堵玻璃墙,观众们仍然伸手去接,仿佛能透过玻璃墙抓住那支珊瑚。
像是得意于人们的反应,人鱼脸上再一次漾开笑容,最后看了一眼人群,他摆动鱼尾,转身离开,徒留观众们无奈的叹息。
等到何非结束这一次表演、换好衣服走出巨型鱼缸的时候,人群中的马哲早已不见踪迹。
他在之前和马哲对视的地方寻找片刻,但始终没能发现对方的身影,正在他怀疑起对方是否又因为什么急事突然返回警局,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何非?”
“咦,哲哥,你怎么在这儿?”何非看清来人的面容,有些惊喜地问道。
没有等到对方开口,他已经从马哲身上那股若隐若现的烟味猜出了答案:“你去厕所抽烟了?”
“嗯,”马哲应了一声。
何非看他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不得不主动提问:“我今天的表演怎么样?有没有被惊艳到?”
马哲沉默片刻,却并没有立即回答何非的问题,而是问道:“我看你一局表演至少四十分钟,能撑住吗?”
“当然可以,我可是很能憋气的。”
“嗯,那就好。”
“别转移话题,你还没回答我到底好不好看呢?”
马哲微微一顿,被烟草压抑的冲动再次卷土重来,他努力控制住想要立刻伸手揽住对方的冲动,微笑回答道:
“很好看。”好看得他快要失控。
何非掰着指头计算自己的工资还要多久才能清偿所有欠债。
因为马哲免了房租费的缘故,他攒钱的速度比以往快了许多,不过短短两月的时间,他的积蓄已经差不多足够还完以前所有的债。
想到自由的那一天很快会到来,何非压力大减,终于又有了出去玩乐的心思。
于是在同事们的邀请下,他没有再拒绝去ktv玩一趟的提议。
从ktv嗨完出来,已经是晚上十点,何非知道马哲今天需要在警察局加班,便没有发消息提前告诉他自己会晚一些回家。
本来想唱完k就回家,但几位男同事兴致不减,又吆喝着要带何非去另一个“好地方”玩。
同事们态度过于热切,何非不愿意和他们把关系闹僵,于是半推半就地走到那个“好地方”,但看清外面霓虹闪烁的“棋牌室”招牌,他只觉浑身一个激灵,原本被酒意熏得昏昏沉沉的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
马哲那带着浓重警告意味的话语瞬间在耳旁回荡,何非条件反射地止住脚步,讪讪地笑了笑,他坚定拒绝了同事们的邀请,转身逃一般地飞速离开。
直到停在前边一条街的岔口处,何非才深深呼出一口气:“可不能再栽进去了。”他心中自语。
正要转身回家,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何非。”
何非转向声源处,不由瞪大眼睛:“哲哥!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说去警局加班了吗?”
来人正是马哲。和何非以往所熟悉的总是一身笔挺警服、面容冷峻、眼神淡定的形象不同,今晚的马哲似乎随性很多。
他换上了一件黑色皮夹克,嘴角斜叼着一支烟,姿势懒散地靠站在墙边,透过冉冉升起的烟雾,能看清他的表情堪称漫不经心。
“嗯,加完班局长请了一桌庆功宴,就在这附近。”
他语调并不像以往那样沉着有力,反而像烟絮般漂浮着,何非走近了一些,果然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
“哲哥,你喝醉了。”何非说的是陈述句。
“嗯,醉了。”马哲轻笑一声,没有否认。
那股烟味和酒味同样浓重,“这是抽了多少烟?”何非心里嘀咕,浓烈的烟味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看到他的反应,马哲随手碾碎了烟头,微微站直身体,他把手搭在何非肩上,像是随口一提般发问:“你呢?在这边有事?”
“同事们说要来这边玩,我跟着过来的。”
“哦,那他们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