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宇文煜么。
头很痛,想看清那人的脸,但怎样都不能够。
翌日醒来,婢子忙去通传太子。宇文煜忧喜交加地赶来。
“总算舍得醒了,你已昏睡一整天了。”
经历一场“浩劫”,回到现实,但觉恍惚。他看到宇文煜,先是感动,后是不安,只是期期艾艾地望着眼前人。昨晚的一切,他都不敢问。
太子将惊惧凄惶的他抱了一会儿。
“多骆郡王的世子,昨夜喝多酒在御苑跌了,找到的时候人正昏迷不醒。今早郡王府传来消息,说是不知怎的,连话都不会讲,人也站不起来了,已成了个废人。”在皇宫里,想要书写一个人的生平是多么容易的事。
说起昨夜,萧玘仍有些颤抖:“昨夜我后来……”
宇文煜眼神扫过,宫人们识趣地退了出去。他委婉道:“所幸,下的剂量并不大,太医替你解了药。”
“是哪位太医?”他警觉。有一件事他十分确定,宇文洵那时已解了他的亵裤——太子有没有发现……亦或,太医诊治时发现了,而后告诉了太子?
他的秘密,如此羞赧,难于见人。若是宇文煜知道了,会怎么看待他?
太子神色如常。他全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你放心,太医是因为你饮酒后不适才来诊治的,如今已然无恙。”
萧玘苍白着脸,呆呆点头。
身上是清爽的,已经被清洗过。来此五年,他从不让内侍伺候他沐浴……他真的不知?还是为了顾全他的颜面装作不知?问又问不得,他的心独个儿乱了。
两人相对,各怀心事,默了半晌。宇文煜轻叹一声,有些心疼地望着他:“是我的疏忽,差点害了你。”
“不……我……谢殿下救我。”他回望他。
“阿五,”不知为何,宇文煜转开视线,顾左右而言他,“你是想吃点东西,还是想再睡一会儿?”
这桩意外被悄无声息地抹去。
太初九年,也就是他还朝的前两年。从春天起,两朝边境便不时有战事发生。这些年景朝兵力渐盛,能打得胜仗,似乎也就忘记他这个质子的安危。
适逢皇帝出巡,携二皇子同行,又命太子监国。臣子们到东宫议事,他便整日地被拘在偏殿不能出来。夜了,宇文煜来看他,十分歉疚。如今真像是成了太子的禁脔。
“委屈你了。”
“我都明白。”他摇摇头。除了善解人意,别无他法。
他不属于北衡,景朝亦不算家,他已不知何处安身。
多事之秋,太子的良娣忽然染上怪病,病势汹汹,医了两个月仍不见起色。宇文煜一面忙于国事,一面忧心良娣的病情,人也是愈发消瘦。萧玘只盼着皇帝早日还朝,太子便不用如此辛苦。
这些年,宇文煜虽稳坐太子之位,但诸皇子对于皇位仍存了心思,其中,朝中又以支持二皇子者为最多。此次皇帝出巡的安排,不免让人对圣意多加揣测。
当初两朝所定的乃是和平盟约,如今边境虽有争端,但尚有转圜的余地,一旦他在北衡遭遇不测,景朝举兵便师出有名。如今他名义上是东宫的人,安危自然都由太子负责,假若他出事,太子难辞其咎。
朝中伸向太子的手,亦是伸向他的。
深秋,皇帝还朝。他不必日日被拘在房中,趁天好一日,独自往御苑散心,遥遥见亭中似是有人对弈,刻意避开,往僻静处走。
沿衔翠池边,放眼去,夏日满池荷花,如今凋败如斯,自是无人会来看这荒凉之景。
正是这毫无防备之际,被人推入水中。
十月的池水已很凉,他又不会凫水,但觉身体很快冻得发僵,连挣扎的力气也无。落水时拼尽全力叫了几声“救命”,很快便呛水失去了意识。
他没想过自己还能活下来。
再睁眼,见到的并不是宇文煜。
“你醒了。”
萧玘勉力转了转脑袋,这里也不是东宫。
“你在我住的凌华殿。”宇文燮先同他讲明处境,“这里离御苑近,我便先把你带回来了。”
“二殿……咳咳……”一开口,喉咙和胸口都似火烧,又逼得他咳嗽不止。
“你呛了水,要少说话。”
宇文燮起身,少顷,从外间携了位长须的长者回来,看是大夫模样,替他诊过脉,“发烧是着了风寒的缘故,吃着药就会好的,倒是呛了水需得好好将养,往后落下咳疾就不好了。这小娃儿还真是命途多舛……”
“先生开药便是。”宇文燮有些微妙地打断他。
季唯同宇文燮交换一道眼神,识趣地不再多言,出去了。
“你先在这里休息,皇兄他议完事,就来接你回去。”宇文燮也要走。
可萧玘不能放他,竟奋力撑起一点身子,“等一下!”他有一肚子疑惑,非得问个清楚不可。
宇文燮那么快地扶住了他,让他免于倾倒在床榻外。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我又跑不了。”
萧玘抬眼,咫尺间,原来北衡最善骑射武功、带兵布阵,平日不苟言笑的二皇子,也会有如此生动的表情。
他与宇文燮并不相熟,这么多年,统共没有说过几句话,第一次见面是早年随太子一起秋狩,被众人起哄玩摔跤——他哪里是他的对手,不过是皇子们拿他取乐罢了。因而也没有留下什么愉快的记忆。
一望过去,宇文燮的视线便恰好错开了。
“有人推我下水。”萧玘其实并不关心自己得救始末,他着意试探,“二殿下有没有看见什么人?”
如今朝中最想要太子获咎的,除了二皇子与支持他的朝臣,莫有他人了。若是自导自演一回,撇清自己的干系,等下一次再真的动手……
“听到你呼救赶过去时,确实见一人从小道匆匆走了。”
宇文燮脸色深沉。只好顺着他的话如此答,没有凭证,也没有错处。
——信臣数次向他进言,要趁早除掉萧玘。大仗始终要打,不如在这时先下手为强,一来打击了太子,二来若是他再立下战功,更是一举两得。
他推脱了。想不到他们会擅自动手。
萧玘无动于衷地注视着他。
“那倒是凑巧。”
“你要相信,我从未想过害你。”
宇文燮听懂他言下之意,可也只能这样说。一句话,要想打消他的疑心?
他的聪明在洞悉人事于微末,因自小如履薄冰地生活,不得不长成一颗九曲玲珑的心。可对于人情,却不敢轻信。
萧玘未必是在使性子——是真的厌烦,也有疲倦。他将脸转过去,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