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们失神愣在原地。
此刻的他们还不知道,这只蝴蝶永远不会出现在摄影师的镜头中。
他们只是觉得,蝴蝶很美,美到即使时间就是金钱,也必须要抽出人生中至关重要的几分钟,停下脚步多看一眼。
来自虚拟世界的蓝色蝴蝶翩翩起舞,知识化为二进制数据藏在鳞粉中,润物细无声地灌入他们的脑神经。
坚实的知识壁垒第一次被人为打破。
提神药剂的工作原理清晰地展现在他们面前。
包裹在蜜糖下的真相散发出苦涩的味道。
一个血淋淋的疑问抛到了他们面前。
为什么我那么努力工作,生活却没有变好?
为什么我以为的好,居然是更差?
正欣喜于“调岗加薪”的年轻工人彷徨四顾,看到周围人眼里映出的自己,脸色如出一辙的苍白,神色出奇一致的无措。
他们感到恐惧,恐惧那要命的提神药剂。但他们又觉得,那不是恐惧的根源。
药剂可以不吃,更多更要命的,却是避都避不开的。
zero向徐渺汇报任务已经完成,却没有得到回应。
列车再次驶入荒野腹地,徐渺再次与城市失去了联系。
徐渺坦率地表达出自身与南湫石的道不同。
在接下来的72小时,仆人们有很长的时间可以考虑自己的选择。
72小时后进入春雨市的行政区域、信号恢复正常,依然忠于南湫石的仆人,将迎来最终的结局。
他们无辜吗?
无辜。
徐渺会心软吗?
不会。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时近深夜。
町野市,外城区,稻草巷。
稀稀拉拉的路灯散发出倦怠的暗光,几只野猫趴在墙头打盹,码头工人们大都还没收工,贫民窟的深巷犹如花团锦簇的地毯下打扫不干净的虱子。
潮湿的墙角涂着幅漫画,工人佝偻着腰背扛起货物,货物上方端坐着面目模糊却西装革履的大人物。
缭乱的细雨打湿了斑驳墙皮,飞艇广告照亮巷子一角,咔哒一声,表皮剥落的锈黄色合金门把手被一只大手拧开,簌簌灰尘扬起又落下,一身灰色工装的段承霖带着几名工人一马当先,捞起肩头抹布,熟练地擦拭起积灰的家具。
轮毂碾过地面发出辘辘声响,剃着平头身材健壮的女工人千原推着一辆轮椅,轮椅上坐着一名眉发雪白的女人。
“薛老师,您以后就住这里。”
女人正是已将意识下载进人造人躯体中的薛春月。
避过风头后,左砚辞托段承霖将她接到这里。
薛春月还在适应这具身体的阶段,反应略显迟钝地点了点头:“谢谢你们。”
“是我们要感谢您。”段承霖说,他上过学,知道一个愿意来外城区执教的老师的意义,他汗流浃背收拾屋子,把家具擦得都能反光。
薛春月生性寡言,没和他再互相谢来谢去,她翻开早已准备好的教案,思考如何补充完善。
她准备了两门课程,一门讲义体维修技术,在垃圾场找到报废义体维修后使用,是工人们最快改善生活条件的方法。
另一门则是讲《劳动的异化》。
这门课程不是她学过的,而是徐渺整理后留给她的,但她看到这个题目,就已经感觉到,它比任何技术课程都更重要。
她抬起头,望着干劲满满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工人们,陷入了沉思。
夜幕完全落了下来,远离城市的荒野之上,一辆列车沿着笔直的轨道奔向前方的目的地,车窗隐约透出的灯光成为大地上唯一的亮色。
车厢里静谧无声,偶尔响起细碎轻语,或是一声婴儿啼哭,又很快被大人哄睡。大部分乘客都已经休息,人们总是被防护罩保护得很好,即使是夜晚也不需要太过担心。
徐渺同样感到困意浓烈。
冬葵帮她铺好了床,头等座宽敞,她的包厢或许比某些乘客在城市里的家都大。
几名仆人来劝她早点休息。
她打了个哈欠,望向窗外,不置可否。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上车后,她总是特别容易犯困。
她的精神不受控制地倦懒下去,大脑疲于思考任何问题。
一种长期处于危险之中锻炼出的本能惊醒了她。
她手背上的汗毛竖起,后颈发硬,她垂下的眼睑强行抬起,涣散的瞳仁一瞬间聚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