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韶睡了许久,似乎要把头几十年没睡足的觉全部补回来。
但是梦中并不安稳,轰隆隆的噪音与尖锐的喇叭声交替干扰着她的神经。简韶最终在饥寒交迫中扯开了沉重的眼皮。
喉咙酸肿、干涩,手脚阵痛、发麻。在嗅细胞敏感地捕捉到干燥的霉味之际,简韶惊恐地发觉,自己的眼前一片黑暗。
她知道,在暗环境待久了的人,瞳孔会短暂地适应不了正常的光线。简韶闭上眼睛,等了片刻后再度睁开,视野依旧什么都没有。她哆嗦着伸手摸自己的眼睛,
一块布挡住了她的手指——原来她的眼睛被蒙住了,可是她的面皮完全冻僵了,一时竟没有察觉。
简韶的心刚放回去,瞬间又悬起来。她在哪里?被马再甫绑走了吗?
就在这时,车辆突然急刹车。简韶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撞去。
“唔!”
痛感比想象中要轻很多,她没有撞在铁皮钢筋上,而是撞在了一具身体上。
坚实的胸骨让她的鼻梁痛了一下,简韶试探着摸过去,温热的肌肉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贴在她的指腹之下。
这是属于少年人的身体。
简韶一下子将他推开了。
对面传来低低的闷哼,那个人似乎微微撞到了车厢内壁,发出略沉重的撞击声。
简韶的心里生出畏惧,如此近的距离,她居然连他的呼吸声都听不到。她的手离开他身体的一刹那,他的身形便好似融化在黑暗里,成为一片冰凉的影子。
简韶的身体一点点地后缩,肘部碰到集运的纸箱。
“嘟嘟!嘟嘟——”尖锐的喇叭撕扯着耳膜,她终于明白,自己大概正处在某辆货运车的车厢中。
“你……你是谁?”话一出口,简韶才感受到声音的嘶哑。她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满地的水渍上,有人问简韶是不是死了,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简韶不确定对面之人是否为马再甫派来转移她的人,不过她可以肯定绝不是隋恕的人。
疾行的车辆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晃动着,轻微的晕眩感与极度的不安迭加在一起,放大了简韶心中的恐惧。她抿了抿嘴唇,压制着心中的畏缩,小心地说:“如果你要钱的话,我可以给你钱……”
对面的人似乎微微动了动。
简韶急忙说:“我虽然只是学生,但是卡里有五六十万,只要你放了我,我可以全部打给你。”
眼睛被蒙住的时候,嗅觉和听觉就会分外灵敏。她敏感地感觉到,当她说话的时候,对面的气息便明显了起来。不再是那种微妙而阴渗的鬼感,而隐约有了活人应有的鼻息、气味以及存在感。
简韶的心禁不住一抖,这有些像人不人、鬼不鬼的隐术。如果他想不被她发现,就会像鬼一样一直隐匿在暗处。想到她正被这种东西缠上,她便十分害怕。
简韶的身体情不自禁地蜷缩起来,不过嘴巴上还在说话:“你想知道什么信息,我都可以告诉你。如果你觉得钱少,我可以打电话问我家人拿钱。只要你不伤害我,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
在她提到什么要求都答应之时,对面的人似乎终于有了兴趣。
简韶听到衣服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对面之人换了个姿势,忽而朝着她的方向贴近了。
突然拉近的距离,让简韶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
和刺鼻呛人的尾气味不同,他身上的气息十分清淡,但是被压进他的衣服里时,她便被冷淬的皂感香埋没了。这或许是他衣服上弥留的皂粉味道,也或许更像海盐。但是被淹没的一刻,她像被海水吞噬了全部的身体,鼻息间已涌满了海洋的气息。
“唔——”
简韶的手胡乱推搡了起来,黑暗中,她似乎抓到了他的小臂,光滑细顺得不像人类的肌肤,那上面有一层肌肉,和他的胸肌一样,是纤薄、流畅的少年肌,并不像成年男人一般鼓涨。
他想要制止她的乱动,简韶闪躲,无意碰到了他的喉结。
两个人都停住了,她的指腹下意识地颤了颤,在他的喉结上像若有若无的摩挲。她微微移开手指,指背顶到他的下巴。
他似乎低低喘息了一声。
简韶动了动手指,摸了上去。他的下颌线条十分流畅,骨量也并不似成年男人那般刚毅,甚至没有胡茬的痕迹。这印证了她的猜测,她想,他至多十六七岁,或许还要小一些。
就在简韶分神之际,对面的少年却移动了身体。
简韶以为他又要像刚刚一般强迫她,不免害怕起来:“别碰我!你要做什么?我会给你钱的——”
急匆匆地说完,简韶发现他好像只是在试图钻进她怀里。
可是他的身量比她高太多,好像大只的雪橇犬无论如何也钻不进人类的怀抱一般。他却困惑自己为什么钻不进去,还在收拢着腿部,似乎这样就可以让自己完全钻进去。
简韶被他乱七八糟的举动弄得气喘吁吁,十几岁的少年看上去不大,但是力气倒不小。简韶三番五次想推开他,对方却纹丝不动。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马再甫绝不会派这样的人转运她。简韶稳了稳心神,用商量性的口吻说:“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可以吗?这应该是你们家的货车吧,是你家人的吗?如果我很久不回去,我的爸爸妈妈也会很想我的。”
对面的动作停下来,好似愿意听她聊聊家人。之前翟毅教给过她许多自卫常识,其中一条就是可以通过与绑匪聊家人唤起对方的共鸣。
简韶忍不住开始讲自己的父母,顿了顿,她又说:“其实我还有个小……我还有个弟弟。”
对面之人隔着黑布幽幽地盯着她的脸。
“比你小好多岁呢,你小时候应该也和它一样可爱吧?它特别爱撒娇,喜欢趴进我怀里让我抱抱,还喜欢让我摸它的头。”
说到这里,简韶有几分惆怅:“可能等它再长一长,就会像你一样高了,到时候我就抱不动它了。”
他靠近她一些,鼻息若有若无地挠在她脸上。
虽然知道他不是成年人,她也无法完全看到他,但是两个人眼睛对着眼睛,嘴巴对着嘴巴,鼻尖只有咫尺的距离,就像在准备接吻,简韶还是忍不住微微脸红。
她眨眨眼,微微向后靠了靠,脑袋倚到了纸箱。
简韶不自然地别开头,想离他远一些。
“我弟弟一定很想我回去,”她绕回正题,“如果你能帮我这个小忙,它也会很感激你的。”
简韶绞尽脑汁劝说他。
“其实你看,你的家人做运输方面的工作,一定也很辛苦吧?其实你可以让他们不那么辛苦的——”简韶暗示他,“我可以把我的钱都给他们,当做养老金。我知道这些不算多,不过我的男朋友会帮我付另一半。”
靠拢她的气息停住了,简韶感觉那股若有若无的鼻息仿佛在寒流过境下凝结成面颊上的霜花。
她禁不住想抬手去揭,他的气息却远离些,重新藏匿回黑暗中。
他终于开口说话,嗓音比她想的要清澄明净一些,听起来还带点小孩子的纤细。
“你们分开了,不是么。”他用闷闷的降调说着一个问句。
简韶被问住了,不过她立马捕捉到他话外的信息。
“你知道我?”简韶蹙眉,“谁让你来看着我的?”
她想既然不是马再甫,难道像林采恩一样,是基因实验的反对者绑架的她?
“我的男朋友不会不管我的,我给你他的电话,他会把赎金给你的。”简韶立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