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西元目前最好的朋友,其实还是小时候读国际学校认识的那批,后来高中各自出国,又依次回国。
都是年轻人,多半不乐意留在土兮兮的北京,宁愿在江浙沪厮混。于是梦幻般地齐聚一堂。
林清被付西元拉上车,好说歹说不让走,开车后又接上了孟洋。大家都颇为热情,一口一个弟弟。
只有孟洋问付西元:“要不给他买件衣服?”
林清冷冷:“我衣服怎么了?”
“没什么,就挺奇怪的。到底是ow还是大王,我也不记得crew有这款的。”
“淘宝买的。”
孟洋:“……”
付西元听乐了,“干得好,反正不都一个工厂出的吗,广东那一片片的,咱爹不也搞过。省得被割韭菜了。”
孟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那天,外滩某酒店弄了个晚餐live秀,邀请时尚圈那群人和乱七八糟网红,在顶楼闹得很凶。
付西元伸手,在林清脸上擦了两道荧光粉,反手又给自己颧骨上来了几下,显得整个人闪烁发光,晶莹透亮。
他把酒和饮料拿给林清,然后把他扔给一群男女,说:放心吧,他们都喜欢你这种颜。
然后就去找熟人,坐在台上和dj聊天,没骨头一样靠在别人腰上,在人群视线的死角里抽水烟。
说好的照顾人。笑了。
不过林清也没期待,他来这里纯粹是没处可去。于是也点了根烟,孤伶伶地走到露台边上看天。
三件套做背景,这里亮如白昼通明。
林清觉得烦躁,他知道这些人虚荣、浮华而且势力,这不只是偏见。但却莫名其妙地被吸引。
分不清是厌烦,还是恨自己不是其中之一。
恨自己被隔离在外。没人捧,没人爱。
但很快他又刻薄地想,算了,无所谓。他也不差任何东西。总有一天……
在场的男性基本都化妆,但是林清没有。即使这样他也帅得十分出众,个子太高了,脸又小。
一个小麦色皮肤的辣妹注意到他,把他拽到纪念墙面前,请他拿彩喷在高处写几个字:“survibe。因为我叫sur。”
林清不知道vibe是什么,也拼不出来。
他的英语全科最烂。
辣妹很吃惊,上下看了他半天。林清面上没什么表情,但说实话,有点尴尬。
之后吃夜宵,辣妹居然也在,还没心没肺地冲付西元笑道:“你弟弟不知道vibe什么意思耶,宝贝。”
林清的喉结滑动了一下。
付西元哦了一声,浑不在意地调侃:“那怎么了,人家年纪小。而且vibe这词儿十年前就有了你现在还用,你潮流吗?”
快天亮了,大家开始散,林清找着机会,趁付西元身边没人,碰着他的肩膀,声音低而轻:“刚才谢谢。”
付西元有点醉,想了半天,根本想不出他在谢什么。不过帅哥的心意不能不领,于是假装明了地点了点头:
“当然了,你可是我弟弟。”
“我当然站在你这边。这不很正常吗?”
……
付西元醒来时已经下午五点,正好晚饭,打算随便约个人。突然间心思一动,点开微信。
微信里一堆小红点,他挑着回复。印象中昨晚加过小林清的微信,可没备注,记不清是哪个。
付西元把昨天不眼熟的聊天框全选,群发道:
我赔你一根电子烟吧。
别人只知道问:为什么要赔?你怎么提到烟了?电子烟?只有一个回复说:
……那都是烟屁股了,至于吗。
这语气,就他了。
付西元点开头像,打算欣赏一下大一男生的朋友圈,却发现十分无聊,只有加群领资料之类的转发。
付西元回复他:今天有夕阳[图]
这张图远眺窗外,是以前拍的,忘了在哪。天边浓郁而浪漫的橙红色,他给好几个人发过。
林清:你家?
付西元说谎不打草稿:没,在酒店。
林清:你昨天不是回家了吗?
付西元故意控诉他:我给你订的酒店,你又不住。那不得有人住吗?
林清:……
林清:抱歉。
付西元在心里冷笑一声。想起来昨天晚上,林清提到不能回寝室,让他直接下楼去住酒店他又不去。
林清说付西元,不需要你花钱。
他那个腔调很强硬,简直是生人勿近。听得付西元都怔了一下,以为做错了什么。
但是有一说一,挺傻逼的。都出来玩儿了还想那么多,难道因为这么点事别人就会更看得起他?
真有骨气自己过呗,干嘛还来认他有钱有势的亲爹。
—付西元在微信上拍了拍“xx”。
林清:?
—林清拍了拍“小公主”的脸,并说晚上陪我吃饭。
付西元秒回:好,就这么定了。我来接你。
付西元:猫咪爱你jpg
林清:……
事实上,林清是个欲望很强烈的人。
一般人若遇上突然的示好,对方又身份不凡,难免会惴惴不安、自惭形秽。但他却觉出一种危险的兴奋。
小时候他住在舅舅家,那是个穷乡僻壤,只剩下老人和小孩,路烂得除了卖血车没谁来。
大家抢着去镇上医院当志愿者,为了高薪包食宿试药。这么赚钱既轻松又快,人穷起来,健康都是玩笑。
但就这样也还好,可后来他又被带回了北京。
见过,想要,得不到,就会更加想要。无论是性欲,物欲,还是占有欲。对不起他的名字。
大城市,平白生出很多渴望。
像所有少年人一样,林清会渴望得到爱和尊敬,幻想过权力和成名。会想得热血沸腾。
像所有还没谈过恋爱的正常男性,他经常看黄片和射精,想和漂亮的人亲近。
区别在于,别人看逼,他看鸡巴和洞。
他不想操逼,想操男的。
尤其是付西元这种。
第一次见付西元的时候,林清还很瘦,没长高没肌肉,枯骨伶仃,全靠一股劲撑着自己。
付西元却已经非常出众,白得发光,穿着学生制服,领口打得很开,烂漫地搭着身边人的肩。
他们在某个小区负三层的场子里赌博,玩日本新款弹珠机,地上垒了几叠钱,为了刺激,输的烧钱。
林清那天就是来要钱。
不是为了给谁治病,是他自己刚来跟不上初中,要去补习、买烟、报班学该死的普通话,不然被排挤。
但林骁看见他,就笑着招手让他过来,拎起桌上刚吃完的红油火锅浇他。
很烫,油糊了一团,气味恶心。
付西元看了吓一跳,问林骁你怎么又欺负人,再被开除了学校里谁陪我啊?然后凑过来关切地打量林清,说:没事吧。
他想帮忙擦干,可身边没纸巾,于是顺手把自己那叠钱抓了过来。现金散落一地,是红色的纸而已。
付西元用钱给人擦脸。
边擦边看着他,那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一派理所当然。林清从此对他印象深刻。
虽然对方早忘了。
在他眼里,付西元确实运气好,一出生就有颜有条件,有里有面。
虽然有点过分热情,目的性强到像下一秒就要约炮,但长得实在是好看,又昂贵又虚伪,让人有征服欲,像年轻的奢侈品。
众所周知,不要对奢侈品上头。
否则你会不停消费。
此刻,看着微信上另类的晚餐邀请,林清点了根烟,神色漠然半晌,自己也弄不清在想什么。最终回复道:
算了吧付西元。
我来接你。
……
林清别说车,连驾照都没。所以付西元觉得他脑子有病,勉强答应楼下见,刚见面就给他塞了块手表。
“我看这个很适合你。”
那块表面淡蓝,有羽毛图案,是女款pp。表带上刻了两个字母,因为以前有个女友叫申碧,sb。太损了。
所以他指给林清看:sb。
林清看着,无言了几秒,把表一本正经地接过来,表带打开,箍在付西元手腕上,挑着眉说:
“更适合你。你手细。”
付西元翻了个白眼,竟然无法反驳,噗嗤一声笑了,“你够怼人的,林清。”
付西元找了家餐厅,没什么特别,除了量特别少,价特别贵。林清看菜单的时候手上青筋跳了一下。
付西元眯着眼打量他,好奇地想:不知道干爹每个月给他多少钱。长这么帅,不多的话,还不如被包养得了。假如床上厉害……
他看起来床上一定厉害,就像他哥哥。
虽然付西元没跟林骁上过床,但有次roopa他睡在浴缸里,醒来听见卫生间门啪啪地撞,还有男女的声音,显然在操逼。
林骁时间挺长的,构成了他一部分性幻想。
不知道弟弟怎么样?
林清不知道他龌龊的想法,还一脸冷淡的样子,在想这顿饭会花多少钱。他当然要买单。
毕竟在他看来,付西元是会被干的类型。
俩人心怀鬼胎吃完饭,夜幕早已降临。沿着安福路灰色的街道散步,一排排斑驳的树影,空气闷热而潮湿。
除了情侣,就是他们。
“你觉得这家店怎么样?”付西元问。
“吃不出来。一般。”林清实话实说,垂头看他一眼,嘴唇抿了下,粉色突然染上耳朵尖。
“但你挺好的。”他低声说。
付西元一怔,胸口被棉花撞上,心跳漏了半拍。
他没多想什么,只是觉得氛围太好了,不应该浪费。于是放缓了脚步,慢慢地说:“我有点累,想上楼喝点水。”
“上楼?”
“嗯。”他点头,抬了抬下巴,示意左前方路旁一幢年代久远的小洋房,“就那儿,我外公的房子。”
“去坐坐呗。”
老屋翻修过,香薰和木头潮湿的气味扑鼻。但还不算沉闷,因为付西元经常带人来。
他问林清:酒还是饮料?林清摇头,他就只倒了杯水,用薄毛巾裹住冰块,塞进林清手心,“这样就不热了。”
屋里很静,空调风声却响,呼呼吹动,吹得人心痒。像蹩脚的萨克斯风演奏。
付西元坐下来,手指白而细长,不经意间碰到他手背。
林清敏感地躲开。他知道自己喜欢男人,便觉得这有些调情,但天知道付西元怎么想。
付西元很有名。传闻里仿佛每个人都睡过他,性向成谜,声名狼藉。
他当然比不上人家驾轻就熟。
今天的付西元仍然光彩照人。穿了件简单白上衣,配饰也少,但显得既英俊又干净,青春朝气。
他问林清,刚吃完饭难受吗,我给你找点消食的。看不看电影?旁边有按摩椅。你困不困,弟弟?
林清问他:“不是喝杯水吗?”
“喝啊。”付西元的手掌带着点儿冰块的凉,克制地轻拍他的肩膀,“放松点儿。你一直很紧张。”
林清不以为然,正要反驳,却听他道:“但不是那种傻乎乎的紧张,更像一种抽离。你有时候不想融入人群,但又不是完全抗拒。”
这话让他怔了怔,“你分析我干什么?”
“不是分析,”付西元认真地说,“我只是想了解你。”
林清心口一跳。
有些事他虽然心知肚明,却依然会感到吸引。
就像男人逃不开美貌的绿茶婊,付西元这种条件,又这样示好,很容易让人被虚荣心裹挟。
林清一边想离他远点,一边又想:他在讨好我。他想做什么?
这么一想,难免想到些不健康的。
于是难免心跳。
付西元的态度自然,言谈幽默而随意,还顺手播了部电影。林清盯着投影屏,感觉有一束视线在身上游移。
他扭过头,正对上付西元直白的双目,那形状优美的鼻梁,有点儿娇俏的鼻尖,皮肤光滑,看不出瑕疵。
那专注的样子,好感仿佛能从眼里溢出来。
林清的喉结滑动了一下,脱口而出:“你是同性恋,付西元?”
这话让付西元始料未及,顿时感到被冒犯。他潜意识里很排斥这个词,“怎么这么问?”
“所以你是?”
“不算。”
“那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付西元淡淡,“都说了你爸是我干爹,刚来读书认识人不多吧,多交几个朋友不好吗?”
林清打量着他,在心里冷笑一声:行吧。
林清起身,“我走了。”
付西元一愣,连忙拽住他,仰起头解释道:“但我可能是双性恋。”从上俯视,他这张脸更加立体,异常精致。
他说:“你知不知道金赛理论?人本质上都是双性恋,只是有的人偏异性点。我有时弄不清,也许是没碰到更特别的那个。”
林清嗤之以鼻:“哦。你这么想,难怪碰不到。”
付西元却笑了,松开手说好嘛好嘛!我送你回学校。然后帮人拿上包,塞了瓶水给他,“吃不吃牛肉干?”
像照顾女孩子一样。林清摇头:“我不吃零食。”也不吃这一套。
“那吃什么?下次请你。”
“不用。”
“这次你付钱,我不得请回去?”
“你可以aa。”
“……”
付西元于是懒得理他了,自顾自点了根烟,领人上车。
一路放着歌,绕了远路但不堵,兜风般开快车,推背感挺爽的。发动机很响,更爽了。
只是坐副驾不太爽。
林清想,有一天我会开更好的车。那就轮到付西元这样的坐副驾驶了。
一路上,付西元像变了个人,几乎不说话。
林清原本已经对他很有戒心,但热度突然冷却,仿佛陌生人,他又有点不适应。
心里不安,又懒得看手机,用余光瞥见付西元的侧脸,像希腊雕塑衬着月光,高贵而冷清。
真他妈人模人样。
下车时,付西元叫住他,从窗户里抻出头来,像乖巧探头的小动物,有点羞涩般试探:“明天来接你?”
“干什么?”
“吃饭。”
林清想拒绝,但付西元小心翼翼的腔调却让他心动。还是那句话,谁不喜欢被讨好?
刚犹豫两秒,付西元就已经启动引擎,潇洒地挥手告别,说明儿找你,别忘了看微信。刚才那点害羞像假的一样。
林清莫名气闷。
车飞驰而去,他低头看手机,发现之前自己强行付掉、用光花呗额度的那单晚餐,被原封不动转了回来。
该死,他不想蹭饭。
行吧,林清找到理由:明天再约一次也不是不行。然后就算两清了,这回他付钱。
付西元开车回家,路上迷之兴奋,给孟洋打电话,撒娇让人来陪,“一起睡?喝点酒。你女朋友在美国,闲着也是闲着。”
孟洋:“这么高兴呢?”
“对啊,”付西元笑,“本来很无聊,现在不了。林骁下周才回呢是吧,正好。”
“怎么了?”
“我跟他弟弟玩儿,不急让他知道。”
孟洋顿了会儿,明白过来:“前些天不还说喜欢死林骁了,真是扯淡。”
“娥皇和女英。”
“什么?”
废话,都喜欢呗。
付西元的心情很好:“eric,刚我跟林清聊天,顺道瞧了眼手机,林骁居然刚巧给我发微信。就挺刺激的,你明不明白?”
孟洋笑了,“有病。”
真是有病。
付西元后来明白,人不能找一时的疯狂和刺激。小时候做事再离谱也有人兜着,可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代价不能偿付。
人总要长大。
长大以后,后悔药太苦。
前几天才放假,还好林清找关系还行的宿管阿姨借过钥匙,从侧门溜进寝室。
其实他不算社交动物,但谁不喜欢有礼貌、成绩好又帅的新学生?他偶尔也会利用优势。
手机震动起来。
这玩意很旧,他高一攒钱买的,当年是最新款。如果可以,他什么都想要最好的。这是种很致命的傲气。
林清低头看,发现不是付西元,胸口浮现出微妙的失望。
发微信的是室友之一,叫齐月凯。他撞见过林清在浴室看gv,是同类,于是总有些暧昧的意思。
齐月凯长得不错,只是不那么漂亮得令人惊叹。
尤其是跟付西元比起来。
可现在付西元没消息,林清一边觉得释然,最好就这么断了。一边又心神不宁。
于是他回齐月凯:在宿舍。
齐月凯:喝不喝酒呀?放假了大家最后聚一下。
林清正要拒绝,但想到第二天的邀约,却心念一动:今天算了。明天?
明天,付西元会来。他想让他知道自己也很受欢迎,不是什么很好搞的玩具。
第二天,付西元被拉去参加“xxx创二代”聚会。他在这种场合如鱼得水,但心里却在想:
他们口中的创意和蓝图,都是现存网红项目的翻版。用词如业态、赋能、元宇宙,听着还行,内涵老套。
这年头不像父辈那会儿遍地黄金,再是舌灿莲花,也很难超越了吧。
可是时代总有英雄。
究竟什么样的人会成功?
聚会后约晚餐,付西元不想去,正好他舅舅找他,就顺势领个好意。
饭局上,两个北京来的伯伯聊到学历。俩人都是北大亲属楼长大的,当年比较轻松就进了。
攀关系提到林程家,也就是林骁和林清的父亲。说他原名叫林成虎,后来上过报纸,就改了个文气的名。
付西元听着好笑,别看林骁现在挺像个人,中学却叛逆得要命,报复他父亲出轨,退学好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