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们二人,一个是窦皇后最为疼爱的,一个则是骨子里厌恶轻视的。
也不知窦皇后死后若真有灵,是该欣慰呢,还是该感慨遗憾?
也不知过了多久,崔舒若终于抬起头,她用手擦干眼泪,哪怕鼻子通红,眼睛布满血丝,可狼不会变成羊,聪明人再悲恸脑子依旧聪明。
崔舒若看向皇帝,直言不讳,目光紧盯,“阿耶,阿娘当真是病重吗?”
若真是病重,大多面颊消瘦,但窦皇后的体态并没有多大变化,紧皱的眉头则说明了死前的痛苦。尽管没有乌黑的嘴唇,光凭神态,也足够叫人察觉些端倪。
皇帝一见,果然瞒不住崔舒若,他也不准备瞒,众目睽睽下发生的事,总要有个交代才是。
于是皇帝悲痛的叹了口气,眼里不失厌恶憎恨,“不是,是下毒。”
“是谁?”崔舒若紧紧追问。
“太子妃陈氏。”皇帝回答道?,他顿了顿又?补充了句,“我?已命人将?她关押。”
太子赵仲平这时候也跟着?道?:“是我?失德无察,才令那毒妇做出此等忤逆人伦之事!”
太子脸上?的神情愧疚,兼具和皇帝如出一辙的厌恶。
崔舒若依旧悲伤,思绪却已经从其中拔出来,她没由来的防备起来。
周围的一切,像极了故意布置的谎言,包括太子与皇帝的每一个字每一个举动,都熟练到刻意,像是早早在脑海中演练过。
崔舒若心?中警铃大作,越是如此,她面上?越是不动声色,配合骂道?:“阿娘对她那般好,焉知会是包藏祸心?之人!”
她心?中不信,陈氏谨小慎微,说句难听的话?,称陈氏胆小如鼠都不为过。再者说,毒杀窦皇后能给陈氏带来什么好处?
杀人总要有缘由,没缘由的事怕多有诬陷嫁祸。
她趁着?这个机会观察起每一个人的神情,哪怕是一个细微的动作。
皇帝眼里全是对发妻故去的感伤,“你阿娘中毒后,全靠御医吊命,唉!”
崔舒若知道?窦皇后的痛苦,所以她更不会仅仅沉溺悲伤而让真正的罪人逃脱,她悲伤呜咽一声,“阿娘……”
在崔舒若酝酿着?要如何使得他们多透露几句时,寝殿后头踉踉跄跄走出一个人,他披头散发,全然没有王爷的尊贵体面,眼睛猩红,头上?的针都尚未被拔完。
赫然是前面得知窦皇后死讯吐血晕厥的赵知光。
赵知光身后还跟着?御医,似乎是想要拔掉剩余的几根针,又?似乎是想劝慰赵知光莫要大悲,大悲伤身。
赵知光的出现?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走,包括崔舒若。
她清楚赵知光的偏执,还有对母爱的求而不得,任是谁也不该是赵知光害死了窦皇后。
可当崔舒若正视赵知光时,分明看清了他脸上?深深的愧疚自责。
愧疚?自责?
他为何会有这样的神情?
崔舒若猛然抬头,意识到了什么。
赵知光是不是知道什么?或者窦皇后的死与?他有关??
崔舒若知道自己已经接近疯魔, 这个猜测过于无根据,也过于大胆,甚至超脱常理。
子弑母, 乃大罪。
赵知光再疯, 却?始终渴慕窦皇后的母爱, 他可能杀任何人, 甚至是赵仲平、赵义方,但独独不可能害窦皇后。他一身别扭的性子可谓全是因窦皇后才生成的。
但经历大悲大恸的崔舒若, 仿佛也失去了理智, 她甚至为自己莫名的想法找到了借口, 说不准赵知光是间接害了窦皇后呢?否则他为何要自责愧疚?
然而这样的念头太过不合理,崔舒若的理智渐渐回笼,再端详起赵知光时,他脸上明明就是难以自抑的刻骨悲伤,哪有其?他神?情。
“你该清醒些?了!”崔舒若在心里告诫自己。
在朝堂插手政事, 养成了一副多疑的性子, 总是小心谨慎,可眼前不是那些?政事, 是她的阿娘故去了。
她可以怀疑人, 却?不能没由来?。
在崔舒若冷静下来?的间隙, 赵知光已?经伏到窦皇后的床边,痛哭不已?。他哭到唇色乌衬,身体颤抖, 脸侧的发丝全被泪水浸湿,呜咽之声, 闻者伤心见者泪流。
众人劝诫不下,旁人又拉不走他, 御医进言,“只怕是悲伤心肺,迷了心志,而今之法,怕是只有强灌安神?汤药。”
皇帝连经数事,人瞧着苍老几岁,他摆了摆手,“汤药备下,我想法子让他喝。”
皇帝重重一拍赵知光的肩膀,声如洪钟,威严十足,诘问道:“赵知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哀毁过礼,你是要你阿娘死后都不得安心吗!”
原本双眼猩红的赵知光,听见皇帝提起阿娘,人陡然清醒几分,喃喃道:“阿娘……
不,我不敢。”
人人都有软肋,看似最混不吝,性子又狠毒的赵知光心底最柔软的一块地方便是留给窦皇后的。
皇帝见有成效,大手从托盘上拿起药碗,厉声道:“若想要你阿娘安心,便把它?喝下。”
赵知光毫不犹豫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褐色药汁沾在白皙的面庞,他无知无觉,只是怔怔问道:“这样阿娘便能安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