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已早早点起灯火,先他一步到船舱里的奔霄望过来一眼,和坐在首位的肖勉一起怔愣一瞬。
谁都记得这食盒是从哪里来的。
熟悉的物事让肖勉翘了翘唇角,酒楼开业前攥着修缮之后不多的银钱挨个问过坊市中碗盘木盒价格的简清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他记得最后简清还是嫌外面买的食盒太贵,直接寻朱木匠打了十几个食盒,木盒面上连个装饰花纹也无,在城中酒楼里也是别具一格。
奔霄却脸色微冷。这女人,得了王爷不眠不休亲笔画的屏风之后不晓得来谢恩,几天没去吃饭也没派人来兵营问问,和旁人的生意倒是做得越来越大,真是没良心。
许林打开食盒将饭菜在桌案上摆开,望着曾经的简家小伙计,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面上笑道,“既是肖兄掌权,大人遣小人来问问,之后漕帮船费和运路如何算来?”
肖勉目光从食盒上移开,在两人几乎表达着同样疑问的注视下,夹了一块暗红鸭血吃下,这才舒展眉宇,“王帮主还在,我不过就是有些兄弟支持,哪算得上掌权呢?”
许林重新认识了他似的,再看他一眼,肖勉身上哪还有半点在简清身边的憨厚老实,连打太极推诿都学会了。
奔霄讥讽道,“人都死了,你这些弟兄的支持倒是相当有力。”
谁都没想到,漕帮破局的关键竟然会落在雷山身边的一个手下身上。只一个白天,肃亲王留在杜家的侍卫就都死去,拿着雷山印信的肖勉踏着血,堂而皇之走上王远座驾,硬是吓得老头子坐小船跑路,江面之上的势力洗牌只在弹指之间。
肖勉笑了笑,“雷帮主去前教了我一句话,做狗都没有好下场。”辣味弥漫在他的口腔之中,让肚腹和腰背间的伤口疼痛更明显起来。
奔霄脸色更差,许林闻言脸色也有些不自在。
窗外天色昏暗,残阳如血,只有肖勉的声音回响在船舱里,“怎么了,我没读过书,是不是说错话了?来,快吃饭,冷了就没那么好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故凉词”小可爱的3瓶营养液呀!
没错,阿清的商业发展是分店辣酱女王的套路哈哈哈哈。
回锅肉(下)
早早打好招呼的好处就是,肉铺早上最新鲜的猪肉都被先送来了简家。乔菜贩家里刚摘的青蒜苗和葱白一开城门就被送到简氏酒楼案前,配菜齐备,只等宗午来尝过菜色坐下来谈谈生意。
许是也有些早上要上工上值的影响,昨日风轮的热度今天淡了些,坐在长桌前的客人少了,冲着辣酱拌面来的客人却一个都没少。
招待好客人,简清从楼上简澈屋子里摘了不到一斤二荆条和小米辣,又从空间里取了些出来补够两斤,交给阿菇洗净晾干。
姜蒜切碎再和辣椒一起再次切蓉,细细密密的辣味泛上来,熏红了厨房里站着的李二娘的眼。但即便被呛得有些难受,她还是睁大了眼看着简清的一举一动,将步骤一一记在心里,东家说过无时无刻都可以学菜色做法,如此难得的机会,她自然不能放弃。
简清见她没有退缩,也就仔细讲起关窍,“炒辣椒酱的时候,辣椒越碎,辣味越浓。为取均衡,要在后面的调味里多注意些。”
李二娘点头一一记下,手上下面条进锅的动作丝毫不敢懈怠。
油热五成,切碎的蒜蓉辣椒入锅时发出剧烈声响,油星四溅,又在慢慢地搅动中沉寂。辣椒蒜蓉里自带的水分被一点点炒干,先被炸香的蒜蓉显出别样的香味,又裹着辣椒的辣味,顺着风飘了出去。再加入白酒等调料,辣香稍淡,彼此勾连繁复的气味却愈发诱人起来。
宗午踏上北城门前的街道时就远远闻见了这股子香味,忙碌了一早上皱得紧紧的眉头慢慢松开,顺着香味一路寻去,抬头一看,正是简氏酒楼。
锅中的蒜蓉辣椒酱已经进入蒜香明显、辣香辅之的阶段,熄火后慢慢凉下去的大锅上被罩上纱笼,避免盖上锅盖后水汽凝结滴落。辣酱不需要人再操心,只等晾凉装瓶,简清脱开手拿着阿菇准备好的材料做了两道菜送出去,刚闲下来片刻,出厨房透口气,就见到宗午进门。
宗午身上的锦袍有些皱皱巴巴,离近了还能闻到东市才有的腥膻气和码头的水腥气。
想起许林说的码头出事,简清心知宗午这恐怕是在码头处理了许久生意才赶过来,迎上去笑道,“宗先生来得巧,正是要吃午食的时候。”
宗午一指长桌上被人挖得几乎见底的小碗,“那可是你家新出的菜色?”
小碗中一团黑红暗沉酱料,卖相说不上好,但拌在面里晕开后却红艳讨喜,被面香冲淡得与众不同的辣香不用靠近也能闻见,再加上酒楼大堂里飘着的一股炸蒜香气,街上有人绕路,有人目露惊喜走进门来。宗午能肯定,若真能带简家的辣椒制品去别处卖,简氏这个名头定然是爱之者欲其生,恨之者欲其死的存在。
简清在前引路,“郎君同我来。”
后院立着一个小巧的展示柜台,桃木高脚之上是一层一层方形的笼格,几个被用油布和麻绳封好的小坛挤在上面,风吹过坛壁带动麻绳上挂着的木牌哗啦啦作响。如今没有玻璃柜,简清只知道玻璃是用砂子做的,又没有那个技术做出来,就只能将设想里的柜台做成这个四面漏风的模样。
这柜台本是拿来展示糕点的,却先用来让豆瓣酱小坛亮了相,好在看宗午的神色,对这个设计颇为欣赏,也不算白费功夫。
“简小娘子好巧的心思。”宗午拨了拨木牌,牌面正面的简字和背后的暗纹相呼应,精美非常。而下面的素色瓷坛看起来虽土气了些,在木牌的映衬下却让人觉得这并非土气,反而是一种另类的古朴。
光是看这个坛子和木牌,就能看出来简清在这次生意上花的心思,宗午更好奇里面内容的味道了,“店内新菜便是这坛中之物?”
“正是。”简清点点头,抱起一个小坛,引着宗午进了雅间,早得了嘱咐的阿菇端着素面和空碗送上。
简清指了指桌上放着的调料,介绍道,“一为油泼辣子,一为豆瓣酱,郎君进门时闻到的是第三种辣椒酱的味道,辣椒酱稍候送来。此次我想售卖的正是豆瓣酱与辣椒酱两物,素面没有放旁的调料,宗先生可以尝尝这三种酱料分别加入食材后的味道,再做决定。”
说完,简清放下小坛退出门外,留宗午一人看着桌面上的吃食愣了一下。没有夸口,没有蓝图描绘,先前感受到的简清对这笔生意的重视好像完全消失,亦或是对自家吃食的过分自信让她觉得不必多言。
良久,宗午笑了一声。
简清说是让宗午尝完再做决定,但在这种类似试吃会的推销模式中自然要将自家的优势发挥到最大,豆瓣酱除了拌面拌饭之外最大的用处便是炒菜。
早上送来的五花肉已经冷水加花椒葱姜煮熟切片,再吊进井里湃着晾凉,此时取出来下锅时间正好。油锅微热,煮至八成熟的五花肉片在低温的油脂中慢慢被炸至蜷曲,发白色泽转变为金黄,五花肉上的肥脂部分煸炒出油,滋滋油声响成一片。
肉片捞出,单独开了的一坛豆瓣酱适时下锅,昨日才酿够时日的豆瓣酱还没有被久酿后的沉沉豆豉气息占上风,红油辣香与猪油的香气混杂,几下翻炒后锅中油脂就转为了橙红色。
柳二丫一张圆脸挤进了小窗,“东家,什么时候吃肉啊?”
简清最后加青蒜叶炒了两下,盛肉片出锅,嘴上故意逗她,“被客人吃完了,今天我们都吃素面吧。”
柳二丫脸色一垮,还是老老实实端起盘子往雅间去,才转身简清就叫住了她,“张嘴。”
“啊——”柳二丫美滋滋从简清筷子里叼走一块五花肉,这才跑走。
简清跟在柳二丫后面推开雅间门时,一碗素面已经被宗午吃完,开门之前简清还能听见吸气声,等推开门,宗午又是端正坐在那里举着筷子品尝新送来的辣椒酱的模样了。
“宗先生,尝尝这盘拿豆瓣酱新炒的回锅肉,只需要豆瓣酱、猪肉和青蒜苗三种食材就能做好。”
肉片上颤颤的橙红油光和青翠欲滴的青蒜苗叶子交相辉映,宗午咬一口肉片,筋道弹牙的肉皮、中间软糯的肥脂和底部炸至微柴有嚼劲的瘦肉三种口感融合在一片小小肉片之上,豆瓣酱的咸香微辣全然被锁进油脂,还没让人察觉出舌尖的火烫,辣意就被蒜苗的清新冲淡,以另一种独特的味道取代。
一口肉片,一口蒜苗,原本吃完素面被辣得舌尖发痛,下定决心今天不再继续吃下去的宗午还没回神,一盘回锅肉就被吃得干干净净,盘底剩着少许橙色油花,但直到吃完,宗午都没觉出明明应该是用了许多油炸过的肉片有半分油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