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清推着她出门往楼上住处去,“事情我知晓了,先忙完这一波,等会儿我们去解决你的麻烦。”
或许是被简清胸有成竹的模样镇住,一时间阿菇傻愣愣地只会点头,听着简清说话,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呆呆地上了楼。简清回身就撞上张婉不赞同眼神,不等她责怪,抢先道,“你都自身难保,还管我的闲事?”
张婉一噎,嗔道,“阿简,你好没良心,我诚心诚意来与你告别,你却这样说我?此去达州还不晓得何年何月能再见上一面,真真是伤人得很。”
简清宽慰道,“好在是你父亲亲自把关相看,不经张大夫人的手。何况,达州与凤溪这般近,又快到端午佳节,我还想着去转转,叫你做个东。”
听前面的话时张婉只是苦涩笑笑,说到做东,她眼前一亮,忽然道,“阿简,你来达州开酒楼如何?之前说的入股的事情,可还作数?”
简清先前与她说起入股的事情,就有这样的用意在里面,只是之前张婉兴致缺缺,简清也就按下了这份心思,没有再引申。
如今张婉自己想起来这件事,却越说越起了兴致,拉着简清几句话间连酒楼分店的场地都找好了,“我娘亲当初在达州有留几个铺子,既然要嫁人,这铺子肯定要还给我,我这些年攒的钱还要留些去夫家用,就拿铺子店面来折做入股银钱怎么样?”
张婉说起夫家,一语带过,口气和说起去哪里小住时没什么差别。她的脸上没有期待,也没有排斥,就好像已经知道怎么选、选哪家最终结果都相差不多,早就死了心。
简清看在眼里,心口微微的疼痛更明显了起来。但简家情况特殊,没有人可以管她,若她去说教别人,总会显出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古怪。
可看过现代自由恋爱、自己决定自己人生的景象,再让她面对这样的事情什么都不做,实在太难。
能帮一个是一个,阿菇的目标明确,躲避掉换亲的事情就可以。不出意外的话,寻许家父子通融一下,应当也能在码头上与阿菇的爹爹见一面,确定了阿菇家里真正有话语权的人的态度之后,后面的事情不论是当真要帮助阿菇逃跑,还是拿了她父亲的说辞等在原地义正辞严地拒绝换亲都好办得多。
但张婉不一样。她就像简清曾见过的脚上系着链子的鸟儿,时不时能去外面的天空里飞翔一阵,却心知肚明自己最终会回到笼中。从她继母掌权的后宅换到另一家的后宅,其中并不会有太大的不同。
而张婉官家小姐的身份,注定了她走商贾以经济实力跻身上游的路子行不通,士子的科举之路也走不了,之后究竟要怎么抉择,还是得看张婉本身想法。简清能做的,就是适时给出她可能需要的机会。被系着链子久了的鸟儿,或许有朝一日被解开链子也会想不起来能够离开,简清绝不想看到张婉走到这一步。
简清想了想,暂时宽慰道,“那等店面赚了钱,分红定是不会少你的,到时候我们张大小姐,想游街欢宴就广发请帖,想吃喝玩乐就能包个场子,岂不是快乐得多?”
“不。”张婉吐出一口气,歪头透过这唯一一间临街雅间半敞的窗户,看向街上熙熙攘攘人群,声音几不可闻,“我挺羡慕你的,阿简。”
简清一时没听清,再要问时,张婉已经在唇间竖起手指,“嘘,你听。”
街上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叫卖的货郎声音,顺着雅间一侧的小窗远远飘了进来,“凉粉,凉津津的凉粉嘞——”
夏天的凤溪城里,别的不多,冷淘和凉粉两样吃食管够。如今简家连着出新品,在人们心里烙下有关大热天吃一口辣味热汗淋漓的痛快印象,却让过往的吃食没了地位。
张婉仔细想想,已是许久不曾吃过凉粉,瞧见这街边小吃,伸手一指,“给我做这个当做送别礼物吧?”
简清好笑道,“我要是做了,你可别伤心。凉粉,两分,婉婉,要一别两宽可也不是这样做法。”
口中说的是戏言,眼看阿菇收拾好了下来,简清还是喊了凉粉小贩买下几块凉粉,去后厨忙碌起来。
看着简清离开,张婉伏在桌上暗暗叹了口气,轻声道,“其实做个商贾女儿,也挺不错的,对吧?”
“小姐……”跟着她的丫鬟吭哧吭哧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窗外经过的一位郎君听了半晌,摇着折扇笑起,“世人皆看别人好,唯有自在忘不了。张小姐偏爱拿自家短处与旁人长处去比,倒是有趣。”
这会儿丫鬟却不嘴笨了,上前一步挡在张婉前面,大声道,“哪里来的登徒子!”
张婉已经认出了来人是谁,出声道,“休得无礼。金家郎君来寻阿简的么?”
金谷一合折扇,倚着窗户对张婉勾出一个笑来,温柔道,“本是来寻掌柜,半路听了小姐的话,却觉得来寻小姐也会有些趣事。”
张婉连着先前金谷缠着简清的时候在内,也只与他见过几次面,因着普通的相貌,又没有什么出阁举动,才没有留下什么深刻印象。此时金谷缓缓笑起,一双桃花眼里蕴着情意望过来,就好似整个世界里只能看见一人,张婉几乎要陷于这双眼睛里出不来了。
简清端着凉粉推门而入,第一时间发觉了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眉梢微动,视线往酒楼门外晃了一圈,没见到往日常常跟在金谷身边的地痞流氓们,连前些天常见的漕帮壮汉都没有,他就孤身一人过来,比之往日,倒显出几分萧瑟来。
简清出言打破两人怪异气氛,“你来做什么?”
按理说,看街上巡街捕快的数量估计此时漕帮的事情还没有了结,金谷这么一个常常借地头蛇漕帮力量的情报贩子怎么也不应该有空来酒楼吃饭。
不过,管着剑南府最大一批武力驻军的华阳王还有空去琢磨女子衣裙,管着一府治安的许阳还有空来与她约时间吃饭,可见漕帮的事情并不严重。好像这样想想,金谷能扔下漕帮不去在意,也不是不能理解。
张婉被简清出声惊醒,面上浮出淡淡薄红,倒不是羞涩,非要说的话更多的是恼火。过往也有纨绔在宴饮玩乐时出言戏弄过她,她却从不曾失态,反而因着做什么都无所谓的缘故,将对方调戏了个够呛。
谁成想,却在这里中了旁人的招数。
金谷闻言故作伤心模样,“怎么,无事便不能来寻阿清么?”
简清不去看他浮夸表演,放下小盆和碗勺,轻声调侃道,“伤心凉粉,婉婉,你可感受到了我的伤心?”
张婉白她一眼,“净会胡说,一碗凉粉,哪里就伤心了?”
木盆中切成细条的透白凉粉整齐码好,棕红相间的调料粉末铺在上面,被红油浇透,橙红的色泽渗满了全部凉粉,盈盈油香含着难以辨认的各色香料味道,腾在空中勾住人低头向前,可盆中红艳艳一片,辣椒熟悉的焦香萦绕其间,光是看着,就有些令张婉望而生畏。
张婉自强烈要求着吃过一顿没有减辣度的毛血旺之后,就认清了自己吃辣不大行的现实,小心翼翼地用两根手指将木盆推到一边,苦笑道,“阿简,你这是非要看见我哭出来是不是?”
现在想想,伤心凉粉,名副其实,吃着吃着能让人都吃哭了,谁能说这凉粉不令人伤心?
分别在即,简清忽然做出这种蹩脚游戏,实在令张婉有些哭笑不得。
简清见她笑了,也淡淡笑起,“晓得你不能吃辣,光是看着红些,用的新制的一种椒面,一点都不辣。”
“真的?”张婉得了承诺,放心地夹起一块凉粉。
红油顺着凉粉光滑外皮滴落,整块凉粉都颤颤巍巍的,将断未断,似弹非弹。入口时爽滑清凉,浓郁的香味拥成一团,光是尝出来的就有葱、姜、八角三味,不等人细品,红油中蕴着的调料滋味与椒香混合,花椒椒麻,辣椒非但没多辣,还带着特殊的焦香,芝麻炸香后的醇厚油脂香味沉沉,正好压住过于刺激冲击的油泼蒜香。
整块凉粉中的辣味正好在浓郁热辣到能勾出人继续吃的念头和张婉对辣味的承受度之间,分明没有多么辣的菜色,却吃着吃着让她红了眼圈。
先前只是来与简清告别,喝了酒楼几杯汤水就想走的张婉此时分外后悔。
该多吃些的,最好把菜牌全点一遍,不然以后那么长时间,一口都吃不到,可让人怎么往下熬。
“阿简,呜呜呜……”
张婉在简清递过来一张帕子时终于忍不住了,扑上来抱住了她,哭得哪还有半点形象,“虽然你眼光差劲、听风就是雨、风风火火、脑子里可能除了漂亮和做菜没有别的,但是我还是好舍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