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深夜,周边人全都睡去,船上只剩寥寥几个值夜望舵的船工醒着,月光从船舱小窗透过,照亮贺全手中布包。布包分两层,打开后又是一张厨房里常见的油纸,散碎的银两装了整整一包,折好的油纸上凌乱的字迹写着一个菜谱。
红糖糍粑。
这是他刚到凤溪城时就听说师父会做的一道剑南小吃,只是师父从未做过。前些天还说不若及冠的生辰礼就用这道红糖糍粑的方子,没想到再见却是此时此刻。看字迹还很新,贺全想了又想都不知道师父是白天什么时候躲开白果他们的眼睛写下的这道菜谱。
师父给他的承诺终究实现了,但前路在何方,贺全并不知晓。
窗外甲板上走来走去巡视的船工又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贺全将油纸叠好放进口中,收起布包闭上了眼。他记得这些船工其中之一的人的脸,他曾在迎仙楼的护卫里见过。
那个曾经在京城后厨里研制新品,并为了一道美味菜色惊喜的小姐的面容渐渐模糊,变成了如今居高临下憔悴又漠然的模样。
脚步声在贺全面前停下,轻而易举地掏出了他怀里藏好的布包,点点银两,嗤笑一声,又很快离开。
信鸽的翅膀滑过天际,从高阁支起的窗棂飞到白果手上,杜景然咽下一口杏仁酥酪,抬眼望过来,“何事?”
白果夸张地惊呼道,“二十两!小姐,真没想到卞师傅那个家伙居然背地里藏了这么多银钱,都在去达州的船上塞给贺全了,他们两师徒背地里实在是不安好心!”
杜景然微微蹙眉,听白果继续道,“那边没发现老家伙偷传菜谱,但是七年学的艺还是叫他带走了,不若断他一手,将拿了我们的,还个干干净净。”
“不必了。”
口中柔滑甜蜜的酥酪一时泛上来了些腻味,杜景然推开还剩大半碗的酥酪,淡淡道,“我有些乏了。你去提醒一声,张师傅今天这个酥酪,糖放多了,卞师傅不盯着他还是扶不起来。”
白果捧起碗,喏喏应是,“婢子这就去和卞师傅说。”
杜景然怔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王爷突然套路,儿砸终于进步了(鼓掌!)
红糖糍粑,全场最惨,但是真的好吃,重油重糖脂肪的味道令人快乐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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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小可爱问,这里解释一下,贺全小伙子不去达州去简家其实也没啥,有三拨人盯着反而安全,但是卞大厨就会惨惨。而上船就是被发现带出来方子可能凉凉,也可能断手断脚,类似于把学的技艺还回来的逻辑,不过现在就是平安跑路了。
香菇肉丸
“阿姐,你在听吗?”
掌灯时分,大堂里的客人已经稀落很多,偶有新食客进门,也是被遣来买酒楼糕点的小厮,并不影响大堂里的忙碌。
堂中李二娘和朴六各带了几人正在核查明日活动来宾是否都安排妥当,酒楼的准备是否齐全,细碎语声和时不时响起的责骂声音不绝于耳,简澈轻软的童声全然淹没其中,更别说简清还在为下午华阳王那张信笺上的留言走神。
直到简澈这一声抱怨,简清才从思绪中回神,按住握着炭笔坐在旁边一副气鼓鼓样子的小团子,扫了一眼他面前的草纸绘画,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这是……草棚?”
简澈脸上这才多云转晴,指着草纸认真点头,道,“没错。我仔细问了庄子里的阿牛叔,种下去的辣椒变化是从出大太阳开始的,也就是说,不是因为太热或者缺水。之前四周搭了罩布反而闷热无光,这次去看,状态比先前更糟了。那么为了给它们遮挡太阳又不能完全遮挡太阳,稀疏的草棚最是合适。”
“但辣椒田占地大,之后可能还会扩张,罩布换成茅草的话,四周只靠木杆支撑过重,你画的这个小棚子可能支撑不起来。加上风吹雨淋,茅草时不时就会被吹走、就要更换,到时候如何安放,你想过吗?”简清沉吟片刻,还是打击了一下他的积极性。
简澈点点头,在简单的四条木杆撑起一片茅草的基础图像上,四周又添了几条竖线代表木杆,又加上茅草的横线,再次指给姐姐看,“木杆深入锲进地底,顶部茅草像席子一样编制一半留出疏孔,再绑住边缘,堪堪够用。这样既不挡太阳,也不挡风,还能借雨水浇田。”
其实简清设想里最好的遮阳方法应当是以竹篾曲在田垄两边,再在上面盖上茅草,类似现代温室大棚的设计,但是她在这一方面毕竟也不是专业的,没必要直接改变简澈的思路强行让他听自己的。
简清教孩子的方式除了教学就是放手,见简澈已经有了想法,鼓励地拍拍他的头,“需要多少银两,你算一算交给我,之后小六和阿牛叔他们都会帮你。”
方才自信满满的简澈这时候却有些忸怩了,支支吾吾道,“我、我就是一个想法……”
他可是见过阿姐是怎么对李二娘的,之前盘下来街尾的赵记铺子时阿姐就问过酒楼最初的几个伙计有什么想法,李二娘说可以做个面馆,阿姐就让她去算算银两写一下想法交上来。
那个叫什么来着,好像是……企划案?
李二娘废了好些天才整理出来一个完整的文书,眼看着阿姐就要去达州,他怎么能被这个事拖住脚步?
“怎么了?”简清笑着问道。
简澈垂着头,“我也想去达州。”
他不想离开阿姐,尤其是听到去达州的路上那个华阳王也要跟着之后,就更不想让阿姐一个人去了。
简清花了一瞬反应过来他的小脑袋里短短时间绕了多大个圈子,一时哭笑不得,“想去就去,姐姐难道还会不带你吗?”
简澈噌地抬头,抱着简清的手臂惊喜道,“阿姐最好了!”
简清板起脸,道,“但是去之前,只给你两天时间,一个初步的茅草棚子要搭起来。辣椒经不起晒,你可以边做边调整,能做到吗?”
简澈笑了,养出婴儿肥的脸颊上小酒窝可爱得很,他挥手叫来朴六,“小六哥,告诉阿姐吧。”
按捺住捏简澈脸的恶趣味,简清听完朴六汇报的他们一行人下午在农庄的作为,拆罩布、换木杆、找茅草,不得不说,这对一个五岁多的小朋友来说实在是个过于具有实践性的下午。
简清挑了挑眉,转向简澈,笑道,“小东家,还挺有决断?”
“阿姐,你少打趣我了!”
简澈脸上微红抱怨了一句,眼睛却亮晶晶的,满脸都写着“夸我、夸我、快夸我”,惹得简清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们阿澈可真聪明。”简清顺着他心意夸奖一句,继续道,“既然如此,像过去一样,辣椒田还是交给你。等我们走之前再去看一眼,看看你的想法是不是对的。”
朴六汇报完又去到了自己新带的伙计们身边,即便已经入夜,大多数住在城中各处的伙计小工们还是在大堂里迟迟未走,连向来按时回家的李二娘也拿着单子一一与他们核对着,后厨小窗前趴着等待投喂零嘴的柳二丫,窗内阿菇紧张练习时的搅打声音持续不断。
简澈抿了抿嘴,小声问道,“阿姐,我们真的要走吗?”
笑容和认真已经从这个孩子脸上褪去,剩下的唯有淡淡恐惧。简父去世前的那些变故当初让他急剧早熟起来,即使简清后来用耐心和安稳生活培养过,心灵深处的害怕还是会留存。
简清揽住简澈的肩膀,柔声安慰道,“已经不是当初了,他们依附于我,而我却随时可以不要他们,即便再有背叛,也不足为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