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盆百两金都小心着些别碰掉了叶,药材让管事来描图清点入册,叁彩榻和六合屏风都搬到新修好的书房去,座屏琉璃灯暂且收到西库房。”
紫玉一边翻着单子一边算账,她平日里虽然有些跳脱,珠算天赋可谓首屈一指,加上有些身手被提拔为长公主的贴身侍女。
只是她越算就越奇怪,刚刚内务府送来的东西未免太多了,她清楚地记得往年宫里送的都是严格按规制来,一分一厘都不会超,怎么烧了一把火,体恤赏赐竟像开了闸的水。
不过多想也没用,她晃了晃脑袋继续看下一张单子吩咐着人处理,只是心里嘟囔着羡慕墨娥,还能陪主子出门。
墨娥现在则是拿随身带着的碎银整钱付账,前头走着的江若离享受着买买买的快乐,之前天冷她可不愿在外头逛,现在天气正好又热闹,多走走也无妨。
江若离腰间挂着在玉器坊刚刚买下的镂空绣球腰佩,手上是一串两文钱的糖山楂,不怎么好吃,纯粹是应景拿玩,拿得累了还能丢给影一,不少只尝了一口的点心都能这样处理。
也许是没有盛装出行亮明身份,小贩们仿佛看见了一只大肥羊,就连卖花的妇人都凑上来推销,对着一行人里最显眼的男人叽叽喳喳:“公子给夫人买束花吧!”
江若离不耐烦挥了挥手,脸红也看不出来的影一就板起脸直接将人吓跑了,他本就身形高大,加上带着面具瞳色有异,一旦没有收敛气势便格外吓人,就是拿着的山楂串有些违和。
逛累了还能到茶楼歇歇,江若离听着说书人讲的乡间奇闻,一时有些入迷,直接吩咐人一会找老板挖角,用来当个阅读器读自己想看又不想翻的话本。
真正的长公主用权力和财富捧着一个心比天高的男人,没落得好下场。江若离当然不会重蹈覆辙,乐人之乐,既然有特权还是自己用着开心。
“贵人贵人,这是今天刚采的花,只要六文钱,跟您身上的金色花纹很配呢。”
又一个卖花的孩子凑了上来,被影一拦住了,那张圆圆的苹果脸也笑着朝江若离介绍开始介绍,举起的篮子里是散枝的迎春花和编好的花环。
江若离瞧了一眼,小女孩紧张得腿有些打颤,但还是没放弃,便让她近前来,让墨娥付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块碎银,按理都能将连花带篮整个买下。
“多谢贵人赏,这手环和这五枝品相成色最好了。”
苹果脸忍不住雀跃,两颊更红了,语调欢快手脚麻利地包好了花枝。
江若离笑了起来,胆子大又有些聪明的女孩总是更可爱些,一时间眼中有着和不同情动时的温柔,这有些新颖的表情让影一忍不住盯着看有些入迷。
小女孩离开时脚步轻快得都像是要蹦起来,只是花枝还能带回去插花,那花手环好看归好看,跟江若离这一身是完全不搭,她戴着晃荡着,于是便握过了影一的左手,将手环直接推了过去套住,在江若离手上戴着一不小心就会滑脱的大圈口花环,在影一手腕处可谓严丝合缝。
接下来的闲逛购物,遇上推销要宰客的次数少了许多,也许是一个黑皮猛男手上带着嫩黄色花环的样子太过扎眼,人们对于自己不能理解又不敢批评的人事物还是会有些收敛的。
曲从溪好不容易能出房门转转,尽管要坐着竹轮椅,身后就是推椅子的小厮,但这也算是少许自由了,至少他能仔细看得见公主府上的天空。
只是枯坐望天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发现信号纸鸢的影子,所有接触的人对他的暗语也没有反应,如今看来不是手下还没找到自己,就是已经全军覆没不成规矩,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好事。
他的眼中止不住涌上些不快,来来往往搬东西的仆从见状,也绕远了些才行礼,其中还有从前跟驸马见过不少面的楚迎月,她听见驸马疑似复宠的消息实在忍不住想来看看,才一眼她就心头大骇,那双手怎么会完好无损呢。
除了在某些事情上神经大条的紫玉,大概见证过那次惩戒的人都能发现问题,但是那场大火伤亡了不少人,剩下的也知道守口如瓶。江若离想着楚迎月好歹是个剧情人物,舞跳得好看又养眼,也算聪明便没让人动手。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楚迎月立刻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说什么,直接逃离了院子想回到小屋好好休息,只是在路上走得太快不小心与鬼鬼祟祟的秋星雨撞个正着,鼻子还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在众多女扮男装的故事里,撞破真相的不是男主就是女配,只是如果女配没有理由针对,戏份一错乱就有些微妙,现在按她们的这辈子的故事写本轻小说,名字大概会是《不信任男人会是良人的我和不敢结亲的男装女神厨因为秘密绑定了》。
曲从溪这边的气氛依旧压抑,想扯着嘴角冷笑都因为贴着面具的缘故有些僵硬,看起来更阴沉了,好巧不巧江若离一行人回来,看起来都心情大好。
这让他感觉更恶劣以至于想迫不及待发泄出来,换在以前曲大督主应该会去诏狱找个人练手。
他看着尤其心情不错的影一,明明昨日和他争锋相对,现在神色甚至有几分荡漾,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当作威胁,那圈花环更是可笑,曲从溪甚至有一瞬间想用剑削烂那圈破花再刺穿他的手骨。
只眼下他没有人手,腿脚也不方便,比起丧家犬也没好到哪里去,而暂时唯一能靠得上的——怕是只有面前的人了。
江若离走近了碰了碰曲从溪的手背:“你身体还没好,就别在外面多呆了,冰得吓人。”
“我知道了,身体没那么虚,”曲从溪反握住了江若离的手,本想做做样子只握几秒,却鬼使神差捏了捏了才松开。
而不远处影一虽然有些鄙夷,但手腕上的花环让他不至于像之前那么激动,在他眼里那不过是一只还有些小聪明的狸猫罢了,江若离最信任的还是自己。
曲从溪并不认为自己是狸猫,只是暂时韬光养晦,但自古美人乡温柔冢,总是有道理的。
大半月过去他走动的范围又大了不少,还能随意翻阅书房的兵法古籍,与之相对的是习惯被称呼驸马,习惯被不知情的仆人羡慕恭维,还有几天一换的面具,和他人一起用膳,回应江若离似真似假的关切,不过再也没有像那天在床榻的肌肤之亲,更多是言语中的亲密。
直到这天他在投壶中赢了参与的所有人,下了小赌注的紫玉等人都有些意外,江若离也在饭桌上还赞叹了两句,影一的眼神一如既往不友好,让他胃口不错。
回到新装潢好的侧屋,准备歇息的曲从溪看见了铜镜里自己的表情,那是一个明显的微笑,不是僵硬的也不是客气的,是那种难以掩饰的欢喜溢出的浅笑,连眼角都是。
他一瞬间僵住了,看着镜子里不属于自己的容貌,抓住了桌沿,用力到指尖都是青白色,心头涌起了一股怒气和对自己的不耻,直接将铜镜反扣在黄花梨桌面,发出不小的声响。
小厮进来查探被直接轰了出去,摸着鼻子在门口想不通,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发火了。
曲从溪在桌前坐着,半晌他翻开了铜镜,挤出了一个扭曲的冷笑,摸索着面具边缘,在没有用专门药水和温水溶解的情况下直接暴力撕扯着。
皮肤传来了刺痛,但他还是坚持将这假面彻底弄下来,面具变成了七零八碎的几块从脸上脱离,而他的脸也红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