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颐,我知道,你这样是很正常的。我问过有经验的长者……就是上次我让你去盘问的扬城阿嬷,她跟我说十四五岁少年正是欲火焚身的时候……我知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但我并不喜欢你见着我就想做那种事。”
阿木哈真深深叹道:“因为,我会觉得,我在你眼里只是一个女人,而不是别的什么更重要的人。”
陈子颐想开口解释,但最终忍了下来,听她继续道。
“陈子颐,你回原都之前,应该有人和你讲过宫闱闲话、部族秘辛吧?你……应该听过赤水部吧?”
“嗯。”少年的声音瓮声瓮气得,显然是哭过了,“我知道,在西北面与成国交界的边境地带,听说很冷,六月都会飞雪……那是真的吗?”
阿木哈真翻身坐起,拍着膝盖笑道:“是真的,靠近成国的地方,六月也会飞雪。有些高山上终年都宿着雪,不会化,白白的一片,只有山脚下有点绿色。但在山内腹地,却有成片的好田,翠绿的草原。我们那还有一条河,喂,陈子颐,你起来,我画给你看。”
她推了推地上的少年,陈子颐委委屈屈得坐了起来,捧着脸,睫毛还挂着泪水。
阿木哈真笑着从他腰上夺了佩剑,用剑柄当画笔,在松软的雪地上画了个叉型:“如果这个叉是原都,那么西北方向这个大圈圈就是赤水部。赤水部和成国之间有一座那么高这么长的山,它的形状像一条龙的脊背,我们叫它大鲜卑山。我们就住在山的南侧,这边有一条河,每当秋天的时候,河边的五角槭也红了,枫叶映在水中,是赤红的,天边有时会有火烧云,也落在水里,暖得要烧起来一般。所以我们部族才叫赤水部,这条河也是我们的圣河。”
“和原都相比,我们赤水部并没有那么富足,尤其是落雪很多的年岁。我小时候并没有那么喜欢下雪,反而很讨厌雪天,因为……打仗的时候,总是在落雪的时候。成国每次都挑下雪的时候来偷袭,这个时候粮草和辎重也被暴雪困住了,很难运过来,我们就只能在营帐里挨饿受冻,还要应对随时可能出现骚扰的成国轻骑。我第一次杀人也是在雪天,当时刀子插在冒着热气的皮肉上,捅出来的血就像热汤浇在白皑皑的雪地上,我恶心得吐了出来,一边吐一边继续杀。可直到把敌人都杀尽了,雪都还在下,下了厚厚一层,像裹尸布一般盖住那些不成人形的血肉。我爹说,成国人是没有家的,也没有固定的驻地,骑着马走到哪里,就在那里生活,劫掠那里的粮食和妇女。我们原国人早些年也是那样,只是建国之后慢慢富裕起来,这才有了部族、马场、田地,才有了……妻妾之说。”
“我很讨厌当女人,我小时候经常问阿爹,为什么我要做女人。在我印象中,女人是被男人劫掠的财产,我们赤水军管得严,但每次作战之后,都会有人嚷着说要‘分蛮婆娘玩’,每次战败,也会有姑娘被成国人劫掠过去。在他们眼里,女人就是资源,和金银财宝没什么区别,即使是贵族女子,丈夫死了就转手给丈夫的兄弟,甚至还有给自己的儿子做妻子的……所以我才想着要和明大人结亲。我觉得梁国人,大概和我们原国人,还有成国人是不同的吧?“
“我们原国人死了之后,是一把火烧了,骨灰可以收藏着,亦可以随水随风扬了。可你知道吗?成国人死了之后,他们不会用火烧,而是搭了很高的天帐,把尸体堆到上面,任由其曝露腐坏,供秃鹫和鬣狗食用,他们管这个叫天葬。所以他们杀人很凶,不怕死,死了也能入六道轮回。”
“但梁国人不是这样,三年前我被阿爹送去西南路,跟着西沙部打下一座梁人小城,城里有个很怪的建筑,阴气森森,进去发现是白字黑底的灵牌,后面的土地里埋着棺材,躺了这个家族世世代代的人……我当时就觉得,这三个国,成国人是没有家的,原国人的家还不安定,只有梁国人讲究安居乐业,在一处地方生儿育女,让这块地方染上自己血脉的颜色。走在这些黑白灵牌间,我恍惚觉得这些老祖宗在咒骂我,为什么要劫掠了他们的家。”
阿木哈真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闪着温暖的碎光,笑着说:“所以陈子颐,你明白吗,我不想当女人,我想当家人。”
渣作者的碎碎念:
因为原型是海陵王时期,所以地形图也顺手用了那个时期,赤水部位置是大兴安岭。
“厌女”的这部分有理想化处理,因为历史上这个时间点的三个国家都不是什么好鸟,北宋破灭时有“两脚羊”,金破灭时有《尝后图》,都属于是“亡百姓苦”,但女性更苦。
阿木哈真因为不认汉字,所以她误以为所有人都能葬入祠堂,但实际上祠堂里躺的也基本都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