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会,此番瘟疫能顺利得控,嫂嫂和傅大夫居首功,若不是嫂嫂嫁给兄长,被丞相府少夫人的身份所裹挟拘束,依嫂嫂的医术见闻,定比那些太医院的御医们还要声名远拨。”
闻此言,秦云敷凝眼看过来,目光似乎比方才更幽深几分。
她温柔笑笑,“我没想到,阿妩竟会持这样的想法。”
周妩被秦云敷这般盯着,脸色稍红,她将目光垂睫错过,道:“事实就是如此。”
秦云敷却摇头,“京内的大家闺秀,其实大多都不耻这样抛头露面的行径,觉得我是瞎折腾,不顾夫家名声。这世道,女子行事艰难,受阻颇多,就像这救济堂,若当初没有崇礼点头应允,我也是无法办成的。”
听着嫂嫂语气中隐隐的低落情绪,周妩不知如何安慰。
想了想,她忍不住大义灭亲,忿忿哼了声:“我现在有些讨厌哥哥,他依权强娶,他……”
秦云敷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他待我很好,阿妩,我并未真的怪过他。”
周妩便止了口。
两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秦云敷主动问询:“阿妩特意绕远寻我一趟,想必还有别的事?”
周妩犹豫着将手中药方递过去,道:“嫂嫂,我请你帮忙看一下药方,这上面所列的药材,是否能用于调养身体。”
秦云敷接过,垂目仔细查看,“都是诊疗妇科的寻常药材,没什么问题。”
周妩松了口气,旁人她信不过,但秦云敷开口给了保证,她便立刻安心下来。
或许素素的继母继妹还没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此事,大概真是她多想了。
“等一下。”秦云敷稍顿,严谨问询道,“这可是一副完整药方?”
“正是。”
秦云敷抬指指向药方一处,说道:“这药方单看的确没有问题,可是这里好像是大夫忘记做备注。”
“备注?”
“白芍,川芎,这两味药材是调理妇科常见用药,只是二者效果相似,都有调经化瘀、滋阴养护之效,但按分量同时服用,药效倍增,或可出现过于活血的状况,轻则经期延长,重则过度出血,伤到身子根本。一般情况,因药效相似,这两种药材都是二选一,可互为代替,有时为了方便家属抓药,大夫会将两者都在药方上写明,只是会额外再做叮嘱。”
周妩心头跳着,“若就照此服用,且用药的女子正处备孕阶段,长期服用会如何?”
秦云敷回:“应当会怀得十分艰难。并且一旦怀上,风险更甚,除了大概率的小产,若月份再长些,说不定小的无法保住,大人也有子宫脱垂的风险。”
周妩听得胆战心惊。
原来,冯家母女恶毒的心思用在了此处。
若素素一直怀不上孩子更好,可一旦怀上,她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拔掉眼中钉,叫冯楚楚上位再无阻碍,并且哪怕将来事情暴露,她们也完全可以将此事推脱给负责抓药的婢子下人,怪罪他们行事马虎,害了主子,酿成大祸。
总之,她们清清白白,始终沾不得一点儿干系。
想想真是可恶至极!
秦云敷不放心问道:“阿妩,你为何想起问这个,这方子是有谁在用吗?”
“是,是我朋友。”周妩有所顾虑,没说出冯素素的名字。
秦云敷未多探问,只叮嘱:“那你该早些提醒她,若还未错饮太多,风险便不足为虑。”
“我知道的。嫂嫂帮我数次,阿妩实在感谢。”
秦云敷却摇头,对她依旧持笑容,“你也帮过我很多,不必将此挂心。”
周妩惊讶,“我?”
“当初救济堂即将被强行拆除,我寻到丞相府,却遭到守卫驱逐,走投无路之际,是你出面替我解围,还帮我指明了崇礼在外的公署位置,若不是那日阿妩施下好心,大概也不会有如今的救济堂。”
周妩听完只觉脸色讪讪,她那次哪是帮忙,分明是亲手把嫂嫂推进了虎洞狼窝。
她又不是没听说风声。
嫂嫂那日独身进了兄长的公署,直至傍晚才出,出来时,她身影孱弱,步履不稳,甚至衣衫发髻都是乱的,其内发生过什么,分明已是不言而喻。
越想,她越觉自家哥哥实在……禽兽了些。
……
离开救济堂,周妩看着时间不晚,便想抓紧去与傅大夫见面会合。
可是没有想到,她坐上马车进城没走多远,便遇到了麻烦事。
马车急刹,车夫在前勒住缰绳,当即吼斥一声,“谁家的孩子,没有人管吗?自己往车头上撞,受伤了谁负责?”
说完,又赶紧去关询车内坐着的家主贵人。
周妩蹙眉掀开车帘,向前望去,发现那莽撞拦车的孩童竟是她熟悉之人。
他是沈牧的亲弟弟,沈昉。
沈昉十一二岁的年纪,却懂事得像个小大人,他对他哥哥尤为敬爱崇拜,却也有自己的是非善恶观,在前世,她被沈牧抛弃,一人在郊野僻院艰难残喘之时,是这孩子瞒着沈牧,每日坚持为她送来热饭,若没有他,她不一定能熬等到容与哥哥出现。
对沈昉,周妩情感是复杂的,有牵连的恨,更有些无法言说的感谢。
马车正处闹市,围观看热闹的民众不少,没过一会儿,附近便涌上不少看客驻足闲观。
周妩不喜这么多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对沈昉吩咐,“有话上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