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梅“啧”了一声,难得有些扭捏:“诶呀,说得跟什么样的。”
陈兰君笑着去抱她:“好哦,我现在是村长的女儿,哈哈。”
“什么呀,”郑梅笑着说,“反正有一样好处,你可以不用担心家里了。”
郑梅握握她的手:“这些天你忙着复习,都没休息好!现在好了,舒舒服服在家里睡上半个月,等通知书下来,妈给你摆酒。”
陈兰君但笑不语,去拿了米酒来,说:“来,妈妈、爸爸,我敬你们。”
吃吃喝喝、说说笑笑,陈兰君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我打算歇两天,到鹏程市去,看看之前和你们说过的那个朋友阿晶。”
陈志生皱一皱眉:“二妹,现在不需要你再努力挣钱了,爸爸妈妈给你准备了的。”
“倒也不只是为了挣钱,”陈兰君说,“我也想去那里看看。”
“你还要等放榜呢。”
“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就是守着也无用。”
陈志生没什么话好讲,只去看老婆。
郑梅拧着眉毛,思考了片刻。
二妹是她生的,她心里清楚,这就是一只关不住的鸟。虽然表面上十分随和,但倘若她真的下定了决心,是一定会排除万难做事的。上一次也是,她试图把人锁住,结果二妹还是跑了,跑得还挺利索。
她急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害怕这丫头出点什么事,立刻跑到县里,给沈牡丹拍电报。
一直等到接收到沈牡丹“接到兰,安”的回信,郑梅才算睡了个安稳觉。
要是不答应,鬼知道这小祖宗又会闹出什么名堂。算了算了,这丫头这么聪明、又这么机灵,真想去看看,那就去看看。
想到这里,郑梅点了点头:“行,就当去那里旅游。只是要注意安全。”
“这个当然,我打算叫上表哥陪我去。”陈兰君说。
“那就好,也有个照应,”郑梅说,“赵宏长那么高,往那一站能吓住人,不错的。”
陈兰君看爸妈的态度没有特别反对,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其实,除了阿晶,我去那里还想见一个人。”
郑梅和陈志生彼此对视一眼。
然后,听见他们的二女儿轻飘飘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其实,大姐姐没有死,对不对?”
很长一段时间内, 这个名字是全家的禁忌。
可在此之前,陈家的大女儿陈凤君,是全家的骄傲。
这一家三个女儿, 模样都不差,兰君清丽、竹君娇憨, 而凤君的美则很大气,睫毛既长又密, 在一双大眼睛上投下阴影, 鹅蛋脸上时时有笑意。
陈兰君记得,小的时候,姐姐带她出去,去前边村头晒谷场看电影。不用提前去, 也可以不带小板凳, 散着一双手慢悠悠走过去,一准遇上许多好心人, 小哥哥贡献占好的前排的座位,奶奶笑着抓一把炒米或南瓜子,硬要塞到姐姐手里, 就是来凑热闹的一只大黄狗, 也会在人群里转来转去,最后卧在姐姐脚边,尾巴轻轻扫过她的裤腿。
可是任谁都有烦心事, 有一年,姐姐陪爸爸去公社粮站上交公粮, 很不凑巧遇上了一个干部家的儿子, 那人的年纪足足比姐姐大了有十岁,人也有她两个宽, 竟然想要上门说亲。
姐姐一听,变了脸色,原本就白皙的一张鹅蛋脸更白了。
瞧见大女儿这般神色,郑梅和陈志生当即就拒绝了,然而这一拒绝,就给家里无端多了许多麻烦事。去交公粮,工作人员扫了一眼陈志生,说:“没看见我现在忙着呢?到那边等去。”
陈志生就等,一直从上午等到日色变为橙红,工作人员才懒懒出来,说:“下班了,明天再来。”
两担这样重的粮食,在乡间小路上挑来挑去难道好玩吗?陈志生只好在外头随便找了个地方歇一夜,第二天早早地就过来。
“又是你,等等吧,上面忽然有事要处理。”
漫长的等待之后,终于轮到了陈志生。
工作人员随意翻了翻,说:“你这米质量不好,有大半是不算数的。”
“怎么会呢?”陈志生急了,“我这空谷壳都没有多少,绝对符合标准的。”
那人一句话给顶了回去:“标准是你说了算?”
这样的事,不仅发生了一次,甚至大队里莫名其妙就要翻旧账,把陈志生地主家儿子的事拿出来,训斥了两回,要陈志生和郑梅额外去做清淤的工作,好好改造改造思想。
姐姐都快要哭了:“实在不行,我……”
郑梅拦着她的嘴,目光很坚定:“不可以。”
外头下着大雨,天阴沉沉的,即使是白日,也如同夜一般的黑,郑梅和陈志生披上蓑衣,戴上斗笠,提着锄头、簸箕就出了门。
小陈兰君目送爸妈走进针织一般的雨幕,转过头,瞧见姐姐俯在床边哭,眼泪落下来,打湿了她莹白如玉的手。
后来,姐姐就不见了。
听说是出去探亲,路上不小心掉到水里,没人。那年月一条河总能淹死几个人,因此听了这消息,大家不过感叹一回,说“红颜命薄”。
陈兰君原本也以为姐姐没了,她心里把这账算在那干部的儿子头上,发誓要好好读书、以后有本事了找他报仇。可是当她上高中的时候,那人素来身体不好,生了场病,没救过来,竟然死了。这让陈兰君很不痛快了几天,一时恨他死晚了,应该赶在姐姐离开前死,一时又恨他死早了,她还没能亲手报仇呢!
重生一回,她懂了许多,譬如姐姐真正的去向。
陈兰君望着眼前一脸惊愕的郑梅和陈志生,说:“其实当年大姐姐不是死了,她是逃到香江去了,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