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枝呼吸几乎要滞住, 喉间梗涩, 久久不能言语,她撇开头缓慢地深呼吸了一会儿, 才能勉强用沙哑的嗓音说:“姐姐方才被吹来的风迷了眼,又蹲得太久, 才会这样。”
她忍着浓烈的情绪伸手轻抚着他的脑袋:“姐姐明日再来瞧你好不好?”
罗家娃娃扭捏了下身体:“那我们拉钩上吊,你不能说话不算话。”
“好。”桑枝伸出小拇指悬在半空中。
罗家娃娃悄悄地把手在灰蓝色的衣服上擦了擦,才小心翼翼地勾住她白皙的手指。
童真的歌谣响起, 伴着其他孩子的嬉戏打闹声结束。
小孩的体温普遍比大人要高一些, 直到离开走到村子门口, 罗家娃娃手指的温度好似仍留存在桑枝的指缝间,带着不容忽视的炽热。
下山的路程,她走得格外艰难,几乎全靠着少年搂在她后背的臂弯支撑着全身的力气。
“那个孩子现在堪堪七八岁,他的身体会随着时间而不断长大,但他的腿不会。”
桑枝无神地看着村口尘土翻扬的地面,在金色的阳光中漂浮着点点尘埃,组成在人间时的形状。
姜时镜捏着手里的荷包,沉默了好一会儿,垂着眼把荷包放进了袖子里。
“贺老艾身上也有蛊虫。”他缓慢地诉说着更残忍的事实,“没错的话,贺家人身上,包括一直围着你转圈的那条小花狗身上都有。”
当一个人从始至终都在被避开时,他就意识到了不对。
啪嗒,泪珠无声地滑落。
桑枝眉间皱起,蓄在眼里的眼泪一颗接一颗如断线的珠子从下巴滴落至尘土。
她喉间哽塞得厉害,张着嘴许久才能用实音说话:“我想上山。”
少年垂着眼睫,阳光在脸上投下小片阴影,他伸手用指腹轻轻擦去桑枝眼尾的泪水,滚烫的眼泪几乎透过肌肤,烫到血液。
她很少会露出这种脆弱的模样,更别说在他面前落泪。
姜时镜忽然有些后悔把她带来边境,让她直面这些藏在暗处的肮脏。
“这里的人极其遵守定好的规矩。”他温和道,“先回客栈休息,明日在此过夜后再随着贺家人一道上山,可好。”
桑枝轻咬了一下唇,犹豫了半晌,才道:“好。”
姜时镜把她脸上的泪水细细擦掉,食指弯起轻抚了下湿漉漉的睫毛:“你在难受罗家的孩子,还是整个村子都被种蛊这个事情。”
少女的眼睛亦如贺家院子里缩在窝里的那只小白兔,眼眶泛起一圈红,连带着眼睑。
瞧着让人心生怜爱。
桑枝长而翘的睫毛似蝶翅般微微颤动,她吸了吸鼻子,语调中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他满心欢喜地认为这是山神送给他的礼物,即使腿变得如枯木枝般骇人,却仍安慰我不要害怕。”
她无法描述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孩子天真清澈的眼瞳里满是希冀和真挚的敬仰,对山神抱有最崇高的喜爱,得到的却是一条永远无法长大的废腿。
十几只蛊虫长期盘踞在小腿里需要的营养根本不是一个孩童能够承受的,他能够站起来跑动全部都靠蛊虫支撑腿部的力量。
桑枝眸内再次聚起透明水雾:“他感觉不到疼痛是因为腿已经彻底废了,经脉骨骼甚至骨头全部坏死,身体失去了小腿的掌控权,等蛊虫再也得不到营养,总有一天会钻到他的身体里。”
她死死揪住姜时镜的衣物,声音愈加哽咽,快要不成调:“村民信仰敬畏山神,给予能提供的最好的物资,背后却是一场荒诞的欺骗。”
“我其实……”她缓了缓情绪,抽噎了片刻,没缓过来,瘪着嘴几乎要直接哭出来,“我其实没有那么难过的,就是觉得很闷,呼吸不过来。”
她委屈极了:“你为什么要多问我那么一句。”
姜时镜垂眸看着少女再次决堤的泪水,叹息着抱住她,轻拍后背:“是我不好,别哭。”
话音一出口,安慰变成了诱导剂,少女像是找到了发泄口,来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放肆地嚎啕大哭。
脸埋在他的颈窝,泪水顺着滑落到他的锁骨,湿漉漉地粘在领口的衣服上。
他将下巴抵在桑枝的头顶,望着北方的白北山,手一下下地轻轻拍打在背上,带着安抚。
说起来他们认识得并不长,从京州颜府至今,也不过短短四个多月,少女从始至终都未将软弱的一面翻开过,更别说情绪失控到无法自控。
他突然……很好奇她的成长经历,想知道前十几年的一切过往,然后把她关在昆仑山上,不再接触世间一丝一毫的阴暗面。
这种可怕的晦暗想法像是入侵性思维般,只停留了一瞬,便被他彻底捏碎。
逐渐接近正午,太阳在不知不觉中爬过半,温暖的阳光驱散了寒冬的冰冷,连风也温和地轻抚过花草,有不知名的飞虫在草里栖息。
两人回到客栈已是一炷香后。
边境人烟稀少,因此客栈只住了寥寥几人,分明已到中午却没有几人在用膳。
桑枝哭到双眼红肿,嗓子沙哑,眼睑和鼻子红彤彤,不知道的还以为给人欺负了。
她默不作声地径直回了屋子,出来迎接的堇青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家少宗主,用表情无声询问。
姜时镜大致将村子里的事情挑着重点告诉她,而后去厨房煮了两个鸡蛋。
还没进屋就能听到堇青义愤填膺地声讨大祭司,情真意切到仿佛她才是受害人。
他推开门,就见到桑枝蔫蔫地坐在软榻上看着使出浑身解数逗她的堇青手舞足蹈。
堇青气喘吁吁地坐到凳子上,不知是屋内燃了炭火还是太闷,额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她倒了一杯水喝。
“少宗主,我明日可以同你们一道去村子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