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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节(1 / 2)

而如今这份诏令上不仅分州划界明确,连褚潭的位子都已明白无误的定下。如果说自己私下安排褚家人出任一个县令之位,那么给太子与外界的观感无非是陆家对于关东世族的适当拉拢。

但太守之位太大,又是出任今上的封邑,这个动作无疑会让人联想长安背后已经有某几方势力达成了联合,甚至有了遥控皇帝的能力。正是这一份安排,让她感受到了隐隐的异样,以及手段背后特有的凶悍。

她的父亲亲自出手了。

在隐隐担忧中,陆昭打开了那封信:“我记得你说这是誊抄过的诏书副本。”

“是。”彭耽书道,“褚潭送信过来的时候就是这么说得,怎么……”她正要问出口,陆昭便把信拿给她看。这并不是什么诏书的副本,而是声情并茂的家书。

进而,陆昭明白了,自始至终,她的父亲都在保护她。衣带诏一事,虽说是为国也为家族,但魏帝常年生活在逼仄的氛围下,此时出诏所涉的臣属,多少在魏帝心中都会留下挟权迫君的味道。况且能够让皇帝与二公九卿出具这样一个分封详细的诏书,父亲私下里想必也用了不少手段。

陆家分掌秦州刻不容缓,而这一事在没有长安出诏的情况下很可能会被拖延至失败。眼下分割中央事权虽然不是最恰当的时机,但是若日后再行此事势必会更加困难。在陆家不得不使用较为强横的手段时,她的父亲到底是替她出了面,替家族出了面。

而这样的出诏虽然没有经过她的手,但落在太子眼中也未免引起怀疑。因此安排了褚潭将一封书信交给了彭耽书,且在光天化日之下做的光明正大。当太子探寻这封信的时候,最终会发现是父亲哀子女劳苦而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家书,在另对方愧疚之余,亦将衣带诏构划的嫌疑全部揽在了自己的身上。无论是今朝事破被发现,亦或是日后被任何人找以借口清算,他都以一身当之。

陆昭默默蹲伏在地上,内心哀哀地吃痛,眼前浮现的墨色文字令她眩然:“父亲他犯了大忌,想必是不能善终了。”

彭耽书多聪灵的人,闻言后也大抵知道了内情,于是俯下身来,轻声安慰道:“不会的,不会的,参与的有这么多人,老国公年高,名爵又摆在那里,没有人会猜忌老国公,老国公定会……”

“不。”陆昭将脸埋在膝中,死命地摇了摇头,“是否被猜忌,能否善终,这些与年龄无关,与爵位无关,仅与出身有关。”他们到底是前吴遗族,成分难纯。

傍晚风气,西北风沙劈天斩地而来,震得门户作响。彭耽书也便留下来,陪着她。天色昏暗,两人并头躺在一张床榻上。岁月未曾静好,而为此负重之人又能走多远呢?

寂寞

次日旬休, 陆昭与彭耽书一早起来,欢天喜地上了回妆,便叫粥来吃。陆昭与彭耽书在署衙内行走, 皆不著胭脂,借着旬休描眉画鬓, 也算是忙里偷闲的小小趣味。

厨房里来了新厨子, 烧得一手靓粥。凉州食材稀少,肉类通常不过鸡羊两种。厨子自取了肥鸡,胸脯肉用刮刀细细刨成腻蓉出来, 下锅用鸡汤烹好。待陆昭与耽书二人梳洗完毕传膳,方才将细米粉、火腿碎、松子肉等入汤锅, 翻勺搅匀,端承上桌。又有腌冬芥、酱石花、炒三果等几样小菜。

二人围坐在窗前暖阳下, 鸡粥细滑,小菜开胃。陆昭与彭耽书皆是在中枢出入久的人, 因此即便是在饭桌上,开口闭口也少不了谈及人事。

彭耽书夹了一箸冬芥, 仍不忘自家事:“上回捐粮授官, 官事未定,昨日分州诏书下,我大兄迁了北凉州别驾, 今天到金城,后日晚上家父设宴,想请中书, 中书来不来?”

州别驾虽可朝廷任命, 但大多时候仍是州府征辟。先前在陆昭与王济的运作下,已有令征辟不就三次这将永锢不录, 如今各家任官,若无大是大非或鲜明的立场问题,只要合适,基本都会应下。既没有了三辞三授这种故作姿态,也就减少了不必要的往来沟通与书信传送的时间,可以说因这一封诏令,整个行台的行政效率有了显著的提高。

对于陆昭来讲,前期通过清望来捧顾家上位这一手段已经用过,但并不意味着她本人对于这种方式普及与世的认可。引南人入朝用此法是眼下时节的不得已为之,但渐渐复兴的阿世之弊也要有所打压。因此借着这一道政令,将官职的流通性提高,虽然为寒门提供了诸多渠道,但世家也更勉于任事,这对于世族执政长远来看,可谓所获甚多。

邓钧征辟彭通之子彭烨自然不需要通过中书,陆昭没出过这份任命诏书,闻言也是惊喜,毕竟邓钧已任北凉州刺史,愿意与南凉州的彭家有所合作,从大局来说也是好事。

听彭耽书忽假正经地叫起了自己的官称,着实颇有几分亲近的意味,陆昭遂笑答:“你家相请,我自然是要去的。邓钧这次怎么下手这么快?”

彭耽书原本心情忐忑,毕竟是自己家先接了征辟,未曾与陆昭充分沟通。平心而论也是自己爹爹对于南北凉州合并之心甚重,欲以兄长继承此位。而眼下陆昭的兄长陆归领秦州刺史,也是要辟别驾,若以两家合作考量,兄长以此为任也更为合适一些。因此,彭耽书得到陆昭这个答案后,心中反倒忐忑:“昭昭觉得这个别驾一职是否合适?”

陆昭亦有所察觉,遂以郑重姿态放下碗筷,而神容恬然道:“耽书莫要以此为意,州府征辟,朝法国纲,进取任事也是世家之子应有的姿态。这几日寒门与世家隔阂渐深,无论是为门户计,亦或为西北稳定计,都是极为不利。邓钧既出面征辟,便是有缓和为善之意。地缘上讲,北凉州仍属你我两家之项背,实在不宜交恶。行台之政上讲,中枢亦不希望方镇行之过远,你我也需对中枢加以羁縻。”

“不过这一次邓钧下手太快,连我也是始料未及。你大兄乡闾表率,海内俊彦,是以令人渴才。”

彭耽书虽无门户之见,但前几日寒门以魏钰庭为首者与世族势如水火,连带着对邓钧也好感欠奉,因道:“既为培塿,理应承轻荑细草,自有天然韵致。何故强作崇岗,引松风鹤梦,而陷塌毁之危。”

陆昭听着彭耽书颇有韵致的怨词,把邓钧比作小土丘,把兄长比作松风鹤梦,愈发预感到之后的接风宴必然精彩。此时心中先觉得赴宴值了,强忍住笑后,也同样回以情报的交换:“邓钧既迁刺史,金城太守空出,再令世族补上恐勉为其难,张瓒已是确定备选,你也要让你父亲提前准备。”

先前陆昭举荐了祝雍,祝雍算不上第一流世族,且是武功出身,任护羌校尉也有数年之久,算是一种折中方式。不过元澈既未采纳,她也明白北凉州的实权岗位上是不容得世族染指了,算来算去也只有张瓒合适。魏钰庭机敏,当下便已写了荐书做顺水人情,想来不日自己便会收到拟招的消息。

金城太守既是张瓒,州府别驾取彭烨也是折衷之举。既可以与西北世家达成默契,亦不致太子等人过分抵触。

彭耽书会意,知她说是州府别驾补任一事,便先问了:“捐粮授官之事,顾郎君那里还未定,可是要去秦州?”

陆昭深知自己表兄虽有清标,却不善庶务。况且秦州眼下也没有什么好位子,一郡太守太高,一州别驾若是司州、雍州尚可,其余对于走清望路线的表兄来说则是弊大于利。可是原本空出的侍郎之位,又被太子强塞给了魏钰庭一个。

碍于资历、威望、姻亲关系等诸多因素,陆昭自己也不好把关陇世族挤兑出去从而引起内部的分裂不满。人事精微之处,实在马虎不得,陆昭只好从长计议,准备从三公手上做文章。

“或等回都吧。”陆昭既未有定论,也不好把话说满。

说话间,只听一个小内侍在外禀报:“武威郡苍松县令请降,殿下想请中书现在就过去一趟。”

彭耽书方才欲言又止,此时见小内侍传得急,也不好再作客流连:“太子既有令,你赶紧换衣服过去吧。”

片刻后,一只手从屏风中探了出来:“这几日你便住我这里,钥匙给你。”

苍松县已近武威郡治姑臧,北面有长城以御羌胡,算是战略要冲。此时苍松县令请降已非意料之外,凉王败势已定,除却嫡系仍做抵抗,其余人等皆在奋力寻找后路。

只是苍松县地理位置也颇尴尬,其距离姑臧过近,一旦请降之事被凉王有所察觉,则前功尽弃。而苍松县本身又离金城郡过远,周围水脉稀疏,万里无人烟。考虑到粮草物流,在拿下苍松县后则需速攻姑臧,进而扫平包括张掖、酒泉、敦煌在内的整个北凉州。

陆昭来得匆忙,加之小内侍实在催得太急,发式虽来得及重梳,妆容却没有时间洗掉。待入殿中,左右也都笑语,言及不过是巾帼之美。倒是魏钰庭走过,笑言道:“东朝雅集宇外,中书喁语幕下,内外令誉,确是美谈。”

陆昭是否曾为太子荐枕,各家心中也猜测颇多。虽然时下风尚乃是风流韵事,因而不以为意,且众人心中早已确定陆昭日后为太子正妃无疑,但对陆昭清誉也是有伤。

陆昭亦回身笑斥道:“老骥勤作戾声,若非银鞍玉带著身,恐误认是晋武宫中拉车骟羊。”你魏钰庭可是晋武帝宫里拉羊车的么,对后宫帷帐秘事这么感兴趣。

公羊拉着羊车却只能看着帝王嫔妃共处,以至于勤作戾声,更何况还要被骟。此时已有几名年轻议郎嗤嗤笑开,眼见太子将入殿,方才收声。

元澈侧首瞥见,百官面前亦不敢多做停留。只下一刻抬步的霎那间,眼底尚弥留着那片皎皎明妆,姿仪风流。他不由得凝神屏息,不知起于何处的香风,不断地向他的脖颈吹过来。当他登上御座的时候,那颗心才落入凡尘。

她今日化了妆,很漂亮。

魏钰庭窥得此景,不易察觉地笑了笑。

元澈急诏众人,态度也颇为明显,意图借此大势将北凉州拿下,不过对于是否要继续攻打武威之西的张掖、酒泉、敦煌等郡,众人还是莫衷一是。打到敦煌再折返,至少要有半年,成就武功固然容易,然而长安事态亦需考量。

最终元澈决定,暂止打到武威郡,随后令邓钧领北凉州刺史督军事,收复西境,余等收兵。当然,这是在凉王能被擒拿在武威郡的前提下。

作此决定之后,元澈亦命令众将归营点兵,陆归已在祖历,可随时与大军呼应。元澈自然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在将王济、陆昭等行台镇守人事安排妥当后,便准备出征定策事宜。陆昭亦是忙的脚不沾地。直至晚间,元澈命人请她过去用饭,陆昭才放下手中公务,匆匆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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