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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节(1 / 2)

陆昭喝着茶,忽然一笑:“年轻人动动嘴皮子多大事,倒值得他们费那么多心思扯到地方乡党里头去。既这样,就让耽书再多撑片刻吧。若真能撑到了各个方镇出手,我来保她去当真廷尉。”

张牧初笑得无奈,张口闭口年轻人,明明你自己也是个年轻人。

深夜时分,永宁殿偏殿里,零星臣僚缓步行出。在前方的王谦、吴淼等人尚能互相依礼作别,但是最后主持这场议事的杨宁走出后,众人却纷纷没有见到一般,迅速转身离开。

此次议事,司徒吴淼、尚书仆射王谦、廷尉姜弥与尚书中书两台人员悉数到场,所讨论的议题则是殿内子弟的定罪与处理问题。会议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然而结论观点却寥寥无几。高位者缄口不言,保持着难得的默契,即便是隐晦地表达出了意见,但问道具体的定罪条目时,却开始互相推诿,拒不表态。

按照皇帝以往的意图,李氏多半也会出场这种场合,但今日皇帝并没有派人去请李氏,也是害怕再度刺激各方。

“子恭可否暂且留步,某有事想要请教。”迫于陆昭即将回宫的压力,杨宁也是没有办法。如今拘押子弟中有陈留王氏,而王谦也是唯一能够见到的一个商谈对象。如果他不能探听出这些人家的想法与诉求,那么这些子弟就算现在被关起来,来日也要原封不动地请送回去,完全失去了此举的目的。现在皇帝已经表态不会过多介入,无异于是将他作为肇始者放在火架子上烤。想至此处,他也十分后悔当时与皇帝言语上的对立。

王谦闻言也收住脚步,向杨宁施了一礼,欠身微笑道:“请教谈不上,卫尉请讲,晚辈恭听。”

杨宁思忖片刻,而后抬手道:“既如此,不妨过府一叙。”

王谦也是应许,旋即与自己的属官作别,随同杨宁来到了卫尉署衙。

待房中只有两人,杨宁才开口叹息:“今日殿中纷乱,实在骇人听闻。我命人拿捕各处闹事者,后来才听说仆射族人也在其中。殿中尚书府,我是不敢过问,只托请王谌王参军前去照看一二,所幸无恙。”

王谦与王谌是堂兄弟,然而世家树大根深,虽然同气连枝,但所趋所向也各有不同。现下王谌并未有所表态,王谦自然也不会说出任何有偏向性的意见,以免被人利用,倒引起家族内讧来。

王谦只是笑了笑:“口舌之快,身遭狱殃。封邑之论,血溅朝堂。世家子弟教养,多盼日后显用,想来各家虽扼腕缅怀,也会对此事深思一二吧。”

杨宁先是愣怔片刻,只觉得王谦所言似乎藏针未刺,随后又试探问道:“今日陛下不豫,想来也是缅怀于此,担心方镇……”

王谦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随后走到房间的东南窗前,推开窗户,深吸一口气,而活慢慢呼出:“东南尚有清风来,令人倾心啊。”

杨宁皱眉不解,抬头向东南看了看,又环视房间四周转了一圈,觉得东南并无不同,只得硬着头皮答了一句:“夜晚风冷露重,仆射也不要太贪凉意,保重身体啊。”

王谦先是一愣,而后笑着将窗关上,似乎又将话题又转回到政事上:“司空国体之藩篱,尚书百官之表里,此案若能取言其一,倒也不失格体。”说完王谦环视了一回杨宁署衙,而后道,“卫尉九卿之贵,只是随堂陈列未免太过寒简,王门尚有一二雅器,若卫尉哪日有意,可着人登门来取。今日夜深,晚辈也是精神难支,暂请告退,还望卫尉勿怪。”

待王谦离开,杨宁仍旧皱着眉头瞅了瞅东南窗户,又低头喃喃念道:“司空、尚书令,现在长安一个都没有啊。”

杨宁尚摸不着头脑,却对此不乏深恨。不过是一个处置结果,这些世家子弟一个个竟然矜持得跟个黄花大闺女一样,怎么磨都不愿直截了当地张开嘴。

陆昭并未着急赶回宫中,而是先派人围守了高禖祠。随后一行人入城,陆昭首先面见了王峤,此时宫内已传递出第一次庭中议事的些许消息。现下各方轻易不肯表态,场面胶着,不过是因为涉及的利益方太多。无论是皇权派还是世家们,对立诚然是很对立,但局面也远未到穷图匕现你死我活的地步。所有了的拉扯与推诿看似是逃避,其实也是各方试探底线的一个过程。大家神思物外,意骋宇宙,最多也就看看底下人的撕扯争执。皇帝已经把事情干成了下三滥,他们可并不愿意跟着当泼妇。

“行台归都,王济已是尚书令,不知方镇之间,中书可有心仪之选?”陆昭略作试探地问着。

王氏如今也面对着一个门阀执政最常见的困境,那就是一方面的权威独大。王济出任尚书令已是百官之首,如果中书监仍在王峤手中,王谦又时任尚书仆射,那么在外人眼里无异于王家把持住了整个中枢。先前贺祎等关陇门阀执政时,王家两支,陈留王氏在中枢时,另一支在汉中只任方镇。但如今王济已是尚书令,王子卿又在洛阳格外活跃,甚至奉使持节行督军事之权,想来王济这个尚书令并没有挪动的意思。

而王峤虽然助大军攻破京畿,但毕竟只是隐线,并非壮举,时评与王济想比也要落后许多。待行台归都后,还会有上半年的清议,届时王家或许会在清议之中受到抨击。既然如此,倒不如先提前准备好转任。

王峤微微抬眼,扫向东南,还未开口,陆昭便笑着道:“荆州国之藩篱,此次动乱,需德高者安抚,不知中书可愿受远劳之苦,前往荆州坐镇?”

律辩

黄门北寺狱隶属于黄门属, 位于宫省之北。陆昭在会见王峤之后,并没有从宫城北门的大司马门直接进入,而是绕行东阙。那一支礼箭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殿中尚书府报本以及传讯链本来就有很多条,单纯地射杀一名传信者没有意义。

“去高禖祠的人回来了没有?”陆昭在禁军的拱卫下乘立车疾行。

“回来了。”张牧初道, “高禖祠现由太常的人守着, 他们不让进,且他们的人并不归我们管。”

“嗯。”陆昭轻微点了点头,呼出一小团呵气, “太常九卿之首,名归于太尉。你派人去北海公处请一份手令, 若请得动便立刻让兄长出兵围住高禖祠,若请不动, 便让兄长调部分军队支援甘泉宫,请太子回都, 固守长安。”

如果请不动太尉的手令,很难保证北海公不会与元澈等人联合, 借由此次郊祀发动政变, 清除陆氏一族。届时陆昭必须要准备好面对最坏的结果,人性的底线永远不可以挑战。

一众人至东阙门下,陆昭以□□宫中为由下钥入宫。作为第一个入长安的既得利益者, 陆昭已经相当明白时间的重要性。她甚至不乏推断如果杨宁下手够狠,可以与王谦、吴淼达成协议,而后

在杀皇帝矫诏, 请太子归都回宫继位, 继而趁机将自己排斥在外。她太清楚宫变失去先手意味着什么。不过眼下根据她所掌握的动向,王谦虽然与杨宁见过一面, 但是之后禁中没有任何出诏,说明两人根本没有达成什么合作。而吴淼则一直待在司马门附近,寸步不离。

随后,在长乐宫东阙打开的同时,陈霆也带来了一条让人心安的消息,那就是吴玥处也没有什么动作。

“时隐,再过两个时辰就是皇帝视朝的时候了,你派人执我的名刺去请廷尉姜弥和尚书仆射王谦上书,请三司会审此案。”陆昭的声音刻意压低了一些,“耽书那边要多派几个人。”

陈霆明白这样的举止通常意味着亲信以及任务的艰巨。他微微点了点头,心中已经算好了时辰,并且仔细揣摩着陆昭的每一处布置。

一行人还未走远,却见不远处同样路过数十人拱卫的车舆。

“是渤海王的车驾。”陈霆看清了旗号,随后汇报。

然而车驾及近,却并未停下,车内元洸在将要路过陆昭时,轻轻探了半个身子,双手深深揖礼,随后相错而过。恰逢几名小侍送尚未离开公署的几名文吏出宫,目视着眼前的景象,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四天净色,寒如秋水,玉轮清辉,绝似冷霜。夜风骤起,飞旋的花瓣在月影下如同射蜮含砂,密密麻麻的数十股黑影穿过纱帷,搅弄着风铎与玉珏,随后掠过陆昭的眉眼。那一瞬,仿佛有一束冰棱直击陆昭脑海,她忽然了然。

“甘泉宫要出大事。”

这是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起因是那支礼箭。它勾起了她对元澈的警惕,为保险起见,不得不将元澈禁锢宫外,自己先行回宫□□。她先去了王峤府上达成交易,而这些达官贵人府邸多在城东。且没有太子在身边,再加上她对元澈的怀疑,必然会绕开司马门。因此为了赶时间,她从东阙入宫也就顺理成章。而元洸就恰恰卡在了这个时间点,出现在了这里。

太子被困宫外,她身为殿中尚书把持禁中,而一个藩王却在这里深深一揖。诸多情景叠加联系,无论是落在皇帝眼中,还是落在司徒吴淼、尚书仆射王谦、甚至落在许平纲等人的眼里,似乎都在预兆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暗室之谋。如果消息肆意扩散,传至宫外,那更会引起近处的北海公乃至于远处的各个方镇遐想。

“我须得亲自回甘泉宫。”陆昭当机立断,打破这种谣言与猜度的必须是所有人看到自己与太子在一起,并且安然无恙。况且此事甘泉宫的警戒也是拉到了一个临界点,这时候能够稳住局面的也只有自己。“禁中就按原先的布置,耽书那里务必让她一力支持。至于渤海王处,不要去沾染,派人悄悄盯住即可。”

陈霆也明白过来了,道:“尚书放心。只是,若甘泉宫出事?”

陆昭摇了摇头:“若是甘泉宫真的出了什么事,此事绝非禁中可一言决之。”

围绕着永宁殿乱事的一场讨论在清晨于议事殿中展开,由尚书仆射上书请查,廷尉申请介入,这件案子终于被摆到了台面上。数十名世家子弟囚禁于黄门北寺狱内,其中有彭氏诸多子弟以及祝悦弟弟祝恬,此外也有关陇世家子弟。此事带来的震动与喧嚣,不吝于东汉党锢之祸带来的人人自危。

皇帝端坐于明堂之上,女尚书彭耽书辅佐此次议事,吴淼出席、姜绍出席、姜弥出席,而北海公元丕亦以太尉之名,遣长史前往禁中视听。而杨宁作为发捕者、肇始者以及定性者也只得亲笔上书,申请严审这些子弟。皇帝允准,下诏彻查。

然而这个诏书在还未出殿门时便遇到了第一道坎,即司徒吴淼将诏书退回,理由则是这些人皆海内人誉,忧国忠君之臣,杨宁上书中并没有确定任何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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