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傅当年也曾在东宫辅助太傅、太师等掌佐太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算是皇上的半个老师,大晟尊师重道,他的话皇上一定会认真听。
可是他却说:“怀黎,你这是在怪为师吗?”
“三年前你身为会元,为师不让你参加殿试,让你三年后再参加,你现在参加不了了,心里怨为师,让为师负责?”
江怀黎闭了闭眼,他已然知道了结果,还是说出心中所想:“学生没有。”
“那你这是何意?为师让你沉淀沉淀再入仕是为你好!这些年自问没有藏私,悉心教导你,你却这般……这般狼心狗肺!”
秦少傅走后,江怀黎过了好久,才双手撑地慢慢站起来,走出秦府大门时,额头上又出了汗。
举家上下,受宠的昭容,最有权势的皇子,颇有声望的少傅,都不行。
江怀黎已经不知道还有谁能帮他了,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曾名满京城,一身清骨的少年,漫无目的地在京城游荡。
不知何时,天上又开始落雨了,他一抬头,自己竟来到了澜王王府附近。
澜王很小就到气候温暖的封地养病,江怀黎少有的见他几次,都发生在三年以前。
今年开春,澜王回京,皇上将这处京城数一数二的府邸赏给了他。
回京后的澜王,不因在天子脚下而收敛丝毫本性,前些日子,不知道一个伶官哪句戏词惹到了他,他忽然发疯,用鞭子把那伶官抽得浑身是血,要不是皇上赶到,那伶官可能就被他抽死了。
之前都是听人禀告,这次亲眼看到了澜王的疯癫暴戾,皇上意识到不能放纵下去了,终于痛下决心要管管这个儿子。
在澜王发疯后大病一场后,这个决心,最后变成了给澜王娶一位男王妃收收心。
众所周知,澜王好男风,对女人没兴趣,他虐待的都是男人,皇上便也没强迫他娶女子。
江怀黎在各种他现在也没理清的原因之下,于昨天接到圣旨,就成了这个男王妃。
正出神时,澜王府沉沉的大门被从内推开了。
江怀黎下意识握紧手中的马缰绳。
和京城其他府邸不同,自从澜王搬进澜王府后,澜王府经常大门紧闭,一副谢绝入内的姿态,阴阴沉沉的,不知里面的主人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两个小厮推开大门后,后面又有两个小厮抬着草席卷起的东西走到门口,将那东西扔到了门外。
草席在地上雨水中泅出一滩红色,草席动了动,散开一半,江怀黎才看清那是一个被打得血肉模糊,浑身□□的人。
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江怀黎,清冷苍白的脸终于被天上的乌云染了色,阴了下来。
雨越来越大,雾蒙蒙的细毛雨变成了雨珠子。
江怀黎隔着雨帘看到草席里的人艰难地挣扎,他翻身下马,撑开雨伞遮住那人。
草席里的人没有看起来那么惨烈,他还能动弹。一只被血糊住的眼紧闭,一只肿胀的眼眼皮颤动,正努力睁大,双手撑地,似乎是想坐起来。
江怀黎把他扶起来,一手撑伞,单手解开身上的披风,裹着那人裸露的身躯。
给他系披风细带时,两人靠得很近,那人半睁一只肿胀的眼,看清了眼前的人。
一把伞遮不住两人,江怀黎身上也被雨水打湿了,雨水从他后颈顺着脖子向下流,潮湿压着眉毛和眼睫,竟从他身上看出了低落和脆弱。
这可是,江怀黎。
他认识江怀黎。
他是一个唱戏的,每年最忙的就是科考那段时间,各地赶考的考生进京,茶楼饭馆好不热闹,他和爷爷每日奔走于各个茶楼之间。
最热闹的日子是状元、榜眼和探花游街时,那一日京城茶楼满座,大街上人头攒动。
状元过去后,他正要离开,忽然响起一阵比状元在时还要响亮叫声。
他应声抬头,就看到了对面茶楼二楼临窗而坐的江怀黎,清姿隽逸,侧脸高绝。
一听到叫声江怀黎就离开了,可是在那样的一天,那样一眼,真的很难忘记。
从周围人的讨论声中,他得知那是江府十五岁的小少爷,今年会试中压状元一头的会元。
那时他觉得他和自己云泥之别,此生不会有交集。
没想到此时他们湿漉漉地同在一把伞下。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有种他们都是被抛弃的可怜人的错觉,这错觉转瞬即逝,他意识到看清江怀黎到现在,他竟然一直秉着呼吸。他该是这样的人。
江怀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他看向这个重伤之人,或许是被雨天影响,或许是雨水隔出了一个其他人看不到的小天地,他问出一个平日里绝不会有的问题。
“你可觉得我很讨厌?可觉得我是多管闲事?怪我看到了你的狼狈?”
那人好久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气若游丝地说:“怎么、怎么可能,您为何会这么说?”
即便这张脸鼻青脸肿,还沾了不少血,江怀黎也能看出他惊讶的神色不似作假。
未经思考的问题,让他有了意外收获。
他看着眼前的人敛眉细想,这一年他只关注他在乎的人,收到的也只有他们的不喜和误解。
其他人,尤其是陌生人和他不曾在意的人,似乎对他没有什么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