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殿外就响起声声惨叫和女人心疼的哭声。
殿内跪了一地的人,只剩下诡谲的寂静。
混乱的局面里,只有崔锦之老神在在地揣着袖子,欣赏着自己早已预料到的情形。
啧,皇帝还是心疼祁邵的,看刚才行刑之人为宫中庭狱老手,这三十大板下去,怕是只会伤点皮肉。
不过没事,清流一党怕是已经默默注意到了祁宥。
而刚刚还被人指着鼻子骂“贱种”的祁宥本人,也借这件事向她展示了,自己并非懦弱卑怯的小可怜。
总的来说,还是赚了。
令和帝看了眼脸色惨白,气息虚弱的祁宥,终于拿出他为数不多的慈父之心,放缓了语气:“你没有错,且回重华宫好好休养着。”
他又道:“你三皇兄,朕已经重重的罚过,今日便到此为止,朕不想再听到有关此事的议论了。”
祁宥心底冷笑,明白令和帝是在警告他,免得他日后怀恨在心,再对兄长做出什么不利之事。
他垂下眼帘,整个人看起来卑怯又恭敬,低低地说了句“是”,便在身旁太监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起身。
崔锦之也随着祁宥一同踏出殿门,刚踏出一步,迎面不远处静静的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
他眉眼生得极好,高鼻薄唇,眉深目阔,一双狭长的凤眼宛然,长发以一根暗红的发带高束,带着一股少年风流。
男人身着暗红窄身锦衣,衣下绣着白泽兽纹,神色明明似笑非笑,周身却一股肃杀之意,带着料峭的冷峻。
见了崔锦之,那俊美的男子唇边缓缓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来,漫不经心地唤道:“丞相大人。”
崔锦之瞧了那男子一眼,颇为头疼地想,这煞神什么时候回京述职了。
祁宥撑着身旁宫人的手,艰难地喘了口气,看着眼前二人对峙,思绪胡乱地发散着,定远将军顾云嵩,此时还与丞相不熟吗?
看起来这二人确实如传言所说不和,那后来顾云嵩为什么会在崔锦之死后,做出如此惊世骇俗之举呢?
还没来得及想明白,祁宥纷乱的思绪终于溃散开,脚下一软,面色苍白重重地倒了下去。
骗子
崔锦之看着少年平躺在床上,呼吸浊重,唇色惨白,脸上却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紧紧蹙着眉头,问太医:“如何了?”
“四殿下因为落水受寒,再加上今日雪地久跪,才引发高热。”
太医细细把着脉,摇着头叹息:“我先开一副方子退热,后面要好好调养,不然定落下病根。”
崔锦之道了谢,命宫中的人跟着太医取药方,又吩咐其余人煎药,升炭盆。
一个小太监捧着热水进来想要为祁宥擦拭身子,崔锦之伸出手:“我来吧。”
她将水盆放在一旁,细细地拧干了帕子,才解开床上昏迷之人的前襟。
引入眼帘的,是纵横交错的一道道伤疤。
崔锦之怔楞一下,沉默着看了好一会,手上的锦帕变得冰凉,才如梦初醒般转头换一张温热的帕子为少年重新擦拭。
她人生第一次进入小世界维护秩序时,系统就告诉过她,每一个人,都在小世界里真实地活着,所有的经历都是确确实实存在,并且感受过的。
即使祁宥作为不受宠的皇子,宫人们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在他身上留下这么多痕迹。
那么他身上的陈年伤痕,只会出自一人之手。
是……他的母妃。
母亲的虐待,父亲的忽视,手足的毒害,祁宥这些年来,究竟生活在怎样一个惨绝人寰的地狱之中?
崔锦之淡然的心在这一刻,也不禁生出了动容之情,她伸手为少年掖好被角,轻轻地抚平他紧皱的眉头。
祁宥紧皱着眉,意识昏昏沉沉着,迷糊间只感觉有人撬开他的唇,将温热的液体灌了进来,缓解了他嗓子的灼烧之意。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见过那个女人了。
她还活着的时候,大多时候都是神志不清的,若是看见了他,眼睛里会盛满怨毒的光。
会用藤条抽他,用蜡油烫他,甚至半夜,她也会失控地想要用被子闷死他。
可有的时候,她又会静静地坐在窗前,哼着歌为他缝补衣裳,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打在她的侧脸上,显得温馨而祥宁。
有那么一刻,祁宥也真情实意地期盼过,哪怕是时而疯魔时而清醒,只要她一直陪着他,也是好的。
可愿望终究落空。
八岁那年,她当着他的面,自戕而亡。
白色的绸缎紧紧缠绕着她的脖子,女人的双眼睁大,脸颊也痛苦地抽搐着。
她盯着惊恐的小祁宥,双目突然蓄满了眼泪,晶莹的泪光折射出一抹温柔。
下一刻,她紧缩的瞳孔突然涣散开来,身子也重重一颤,再也没有半分生气。
祁宥呆呆地注视着悬挂在梁上的尸体,茫然地向前伸手,想要抓住什么。
时间仿佛在此时戛然而止
他知道,他什么也握不住。
什么也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