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施主。”
缓步走出一位僧人,身着红金袈裟,面带仁慈,带着出世的静谧之意,朝着崔锦之二人双手合十,微微见礼。
崔锦之亦回礼,轻声道:“见过大师。”
那老者目露清澈与沉静,看向她,语气熟稔地像是相识多年的友人:“施主本是自在水云身,为何放不下执念。”
她轻轻笑了笑,“执于一念,困于一念。若此生难见盛世,我这执念,也放不下了。”
高僧悲悯地看着她,最终又合十拜过,只留下一句——
“常者皆尽,高者亦堕。合会有离,生者有死。”
世间万物都将消失殆尽,归于平静,聚合总有分别,生者亦难逃死劫。
纵她为大燕举出一位明君,但谁也不能保证,下一任皇帝会是怎样。
但崔锦之从没有焦虑过这些,或许初来这个世界,是因为系统的任务。可数十年的生活下来,她扶大厦之将倾,俯仰无愧天地,这就够了。
祁宥一直安安静静地站着,温顺而乖巧地听完了她和大师的对话。
却在崔锦之准备带他离开时,突然开口问道:“老师,你会死吗?”
崔锦之微微一愣,又笑起来,觉得祁宥此刻有些孩子气,是人就终有一日,化作一捧黄土。
摇曳的烛火照映在她侧脸,像是高高在上的神女,无悲无喜地看着世间万物。
祁宥想起她曾经那样脆弱无力的倒在他的怀里,像似自言自语,轻声而坚定地说:“你不会的。”
我不会让你死。
崔锦之并没有放在心上,以为这不过是寻常日子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
当时的她,是这样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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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锦之吩咐清蕴供奉完香油后就下山等候,自己领着祁宥从兰若寺的西南小门悄悄地绕了上去。
一路上春光和煦,啾啾鸟鸣、潺潺流水之声不绝于耳。
直到眼前一座扎着竹木篱笆的林间草屋出现,二人才终于停下脚步,崔锦之上前一步,轻轻推开藩篱,只见院中一个身着褐色短衫的老头儿,正背对他们劈柴。
听见了身后的动静,也不回头,只慢悠悠地散落在地上的柴火捡拾起来,捆在一起。
收拾好后,这人才直起腰,转过身来,脸上也没有讶异之色,仿佛猜到了他们二人会来似的。
丞相大人拱手见礼,恭恭敬敬地喊了声“先生”。
又将祁宥推出去几步,笑意盈盈道:“这位便是锦之的徒弟,名唤祁宥。”
祁宥犹豫了一下,斟酌着开口:“……师祖?”
那老头坐在石桌旁,拿起桌上的紫砂小茶壶往茶杯里倒了茶,又一饮而尽,也不知道应没应这声师祖。
祁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看似清贫的小院里,灰扑扑的石桌上摆着天青汝窖的茶具,不远处是一副檀木棋盘,棋瓮中装着暖玉棋,在阳光的照射下更显得晶莹剔透。
崔锦之也跟着坐了下来,将手中的君山银针递了出去。
那老头本是淡淡地,一看到这茶罐,见里面的茶叶白毛茸然,香气清高,不由得赞了一声好茶。
这位平和谦逊的丞相大人此刻笑眯眯地逗他:“不如由锦之为先生泡茶吧。”
“可不敢劳动崔相。”老头哼了一声,赶忙把茶罐拿走,生怕崔锦之糟蹋了这好茶似的,“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这次来到底所为何事啊?”
祁宥却终于明白了,眼前这发须皆白的老人,就是老师口中提起过的,幼年时遇见的一位游医。
崔锦之微微敛了笑意,正色道:“我这位弟子,幼时被人下了毒,锦之学艺不精,只得来请先生为他看看。”
杜怀舟没说话,颔首示意祁宥将手伸出,轻搭在腕间,过了半晌,才蹙眉问:“脉象和缓有力,不浮不沉,看不出什么问题。”
“可那日他毒发,脉象弦细如刀刃,瞳孔血气翻涌,似乎连我是谁也不记得了。”崔锦之仔细回忆着,“此毒名为‘槐安梦’,先生可听说过?”
杜怀舟猛地抬头,一时间没吭声,过了好一会,才道:“我和他单独聊一会,你去后头药庐替我整理药材。”
崔锦之犹豫一瞬,最终还是点点头,起身走了。
冰凉的石桌旁只剩下这二人相顾无言,杜怀舟撤开手,缓缓开口道:“……你知道中了这毒的人,下场都是怎样的吗?”
“初时心中戾气不散,易怒暴躁,再后来多疑敏感,无助焦虑,到最后彻底神志不清,失了人性,变得冰冷暴虐起来。”少年神色平静,陈述他上一世的经历。
杜怀舟复杂地看了一眼他,少年稳稳地坐于石凳上,背脊挺拔,清傲淡漠,不知不觉已和崔锦之那清濯之姿的神韵相似了。
眼前的少年不过十二的年岁,正如锦之那年离开他,独自踏入宦海浮沉的时候。
他心下微微一软,“我带着锦之周游四海时,曾见过这种毒,无色无热,摄人心智,若剂量不够,还能通过药引逼迫毒发,我一时好奇,便和他人讨论过几次,但从未着手治疗过。”
祁宥神色一动,从怀中拿出一个锦盒,“那日我毒发,正是因为一个人的身上系着这个香囊。”
杜怀舟赶紧接过,没有急着打开,点了点头道:“这看来就是那个人嘴里所说的‘药引’了。”
“我现下可用银针为你诊治,再给你开些宁心静气的方子。”
他有些犹豫,“但我只有三成把握,并不能保证你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