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宥仍静静地坐在那儿,闻言也不惊讶,像自嘲般笑了笑:“多谢师祖,有三成把握就可以了。”
他不拜佛,不是心中没有欲望。
而是知道,佛难渡他,他不过是从阴暗中爬出来的修罗恶鬼,生死予夺,铁血杀伐。
这三成把握,却给了他一个同她走向明光大道的机会。
这就够了。
救治
崔锦之回来时,庭院里早已没了人影,她只好去了草屋,刚推门进去,就见床上赤裸着上身,被银针扎成一只刺猬的少年红了耳朵,想要挣扎着起身找衣服蔽体。
杜怀舟不悦地“啧”了一声,大手无情地将他按了下去,嘴里骂道:“臭小子!乱动什么,不要命了!”
祁宥耳尖的绯红之色已一路红到了脖子,“老师,你、你先出去。”
看似风光霁月、实则人面兽心的丞相大人双手抱胸,忍不住起了坏心思逗弄他:“殿下怕什么,臣是您的老师啊。”
祁宥干脆将头往下一埋,不肯理会她了。
一个十二岁的小屁孩,还忒讲究,崔锦之含着笑慢慢靠近,就算是前世的祁宥也没有到加冠的年岁,他还害羞什……
背上一道道纵横交错,狰狞可怖的伤疤映入眼帘,虽然年份已久,还是化作了褐色的伤痕蛰伏在少年已稍显宽阔的背脊上。
崔锦之沉默下来。
“心疼了?”杜怀舟斜眼看她,又哼了一声,“你这徒弟,身上暗伤多得很,幸而少年气足,现在开始将养着,还来得及。”
又从布包取出一只细长的银针,在烛火下反复烧着,随后对准祁宥的头部,稳稳地扎进去。
祁宥闷哼一声,只觉得全身都酸胀酥麻了起来,双手紧紧抓着被褥,却强忍着麻意,勉强开口:“师祖,那、那老师的病……”
“你还有功夫担心她?”那小老头从鼻孔里出气,“她那是从娘胎带出来的不治之症,我能让她活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
说完,像生气他们二人都给他出这种疑难杂症的难题,杜怀舟毫不客气,又快又准地再下一针。
崔锦之倒是习以为常,知道她这位先生的脾气一直如此,就老老实实听他训话。
“你日后修身养性,不要随意动怒,忧虑过重对你的毒都是没有好处的。”他絮絮叨叨,“年纪轻轻,跟你师父一个德行,心中总揣着那么多事干什么,大燕又不是没了你们就覆灭了!”
没了她,大燕倒真是好景不长了,崔锦之心里小声吐槽着。
可她也不敢出声反驳,不然还能气得她这位老师拿起扫帚追她追出二里地。
杜怀舟将榻上之人彻底变成一个银光闪闪的大刺猬后,又瞪着眼看崔锦之,“手伸出来!前段时日听说你昏了过去,是怎么回事?”
崔锦之乖乖将手递出去,“先生不必担心,还是老样子。”
杜怀舟左手摸着自己的胡须,右手感受着脉动,沉吟道:“思虑惓心,劳心伤神,气血两虚。”
他瞥了眼祁宥,有些含糊不清地开口问:“……那个药,还在吃吗?”
当年她女扮男装,行走在外时还好,就算旁人看出来了也不会多加窥探,可入仕途不一样,一旦走错一步 ,便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所以杜怀舟只好给她开了一种药丸,调转体内阴阳之气,只是会让她原本就弱不禁风的身子更不堪重负。
崔锦之心底一惊,她先是病势凶险地昏睡了半月,再忙于朝堂政务,根本没想起来这回事,连忙开口道:“我回去就补上。”
“我是让你别吃了!”杜怀舟恨铁不成钢,“再吃下去体寒加剧,你不要命了?”
床上的祁宥听见杜怀舟拔高的音量,眸中蕴着深不可测的淡淡寒意。
老师……在吃什么药?
听起来似乎对身子毫无益处,那她为何还要继续服用下去?
崔锦之仍然镇定自若,“不是还有先生看顾锦之吗?我没事的。”
杜怀舟叹了口气,不再跟她多说,熟练地起针收好,又坐于桌案前挥笔行云流水般开出两份药方,递给崔锦之,没好气道:“自去拿药,幼时教过你辨认的,若忘了,你俩就等着吃出毛病吧。”
崔锦之含笑接过,转身出了草屋。
杜怀舟这才慢悠悠地转向祁宥:“臭小子,想说什么?”
祁宥拥衣而坐,草屋中跳跃的烛光只映出一半,祁宥半张脸藏于阴影中,晦暗不明。
他暗哑着嗓音:“……我的血,或许能救她。”
杜怀舟猛地抬头望向他,只见少年低沉而缓慢地叙说着那日崔锦之昏迷,他用自己的血救下她的经过。
听完后,杜怀舟神色极其复杂地望着他。
这不是一件小事。
丞相病势沉疴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遍访多少名医志士,皆束手无策,甚至连杜怀舟这个二十年前闻名杏林的圣手也不过能保她一二。
可如今祁宥的血,却能硬生生地将崔锦之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此事一旦传出去,祁宥会是什么下场?
不论真假,天潢贵胄都将视他为长生肉,迫不及待地扑上来将他瓜分。甚至令和帝也会认为他这个儿子是个危险,是这样囚禁到死,还是干脆杀了他,谁都不得而知。
可祁宥就这样坦坦荡荡地告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