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擅妙算嘉谋的丞相大人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挽起袖子往厨房去,打算做一碗长寿面给他赔罪了。
其实崔锦之也不太会做饭,她对食物的要求就是——能吃就行。
虽说现在是官居一品的丞相,可也是实打实的过了好几年的苦日子,是以她能吃珠翠之珍,也能吃下粗茶淡饭,能用建窑名盏品茶,也能用砸出豁口的破碗喝水。
这也意味着,她的长寿面平平无奇,勉强饱腹而已。
但自从第一次给祁宥过生辰下了碗面后,他就让崔锦之每年给她下一碗面即可,别的什么也不要了。
崔锦之捧着一碗清汤寡水的面条往书房去,先是颇为礼貌地敲了敲门,忍不住有些怪异地想,这不是她家吗?
又推门进去,看到祁宥一个人坐在书案前,桌上摆放着他曾经练过的字。
想起他从前要装自己不识字,崔锦之拿百家姓教他启蒙的事来,脸上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可马上又收住了。
她悄摸地打量着他,感觉到这人似乎没有刚才那么生气,就将面条递过去,笑道:“殿下,吃面了。”
祁宥想起自己方才那副样子,一时间不自在起来,他别扭地接过,什么话也没说,就闷着头大口吃面。
吃着吃着,这心底突然涌起一股涩意,逼得他眼角都无端酸胀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难过些什么,或许是责怪自己贪恋的太多,想要的太多,以至于面目都扭曲起来。
其实他知道,这些从晦暗中滋生出来的念头,都与崔锦之无关。
这偌大的京城,表面上是金玉满堂,翻开内里一看,只剩下腐烂不堪、浊乱透顶。
唯有一个她,岩岩若孤松,傀俄似玉山般的立于浊世间,透出一股澄澈来。
可有时候,他还是有些怨恨的,怨恨世间好似没什么东西能留下她,怨恨她总是这样冷心冷情,更怨恨自己心里头那丁点儿见不得人的贪婪。
碗里那点面早已捞干净了,清亮的面汤里只剩下漂浮着的葱花,祁宥却还低着头,一滴晶莹落下,溅起一圈圈涟漪。
崔锦之瞧见他这幅模样,惊得都快坐不住屁股下的凳子了。
苍天啊,这是怎么了。
祁宥自幼饱受欺辱,心性也比旁人坚强上许多,这么些年,她见祁宥哭过的次数少之又少,哪怕有一年跟霍玉山学武时,从马背上摔下来,生生断了跟肋骨,也没见他掉过半分眼泪。
如今不过是吃上碗生辰面,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祁宥不敢抬头看她,只低低道:“老师,对不起。”
也不知道这话是对不起刚才冲她发火,还是对不起自己生出的那些道不明的心思。
崔锦之神色却放松下来,有些无奈道:“殿下认为,臣会因为那点小事儿和您置气吗?”
“只是……臣还是斗胆问一句,殿下方才是因为哪句话不快?”
祁宥缓缓抽气,好半天才将心头的情绪压制下去,缓缓开口道:“……婚事。”
“我不愿成亲。”他抬起头来,语气微微颤抖,却带着坚定地重复一遍,“老师,我不愿成亲。”
“我不愿将来与我同床共枕之人,是一个我全然不知,只为经营算计的人。”
“我……不相信他们。”少年低声道,“老师,我只信你。”
崔锦之一时间心头大震,没想到竟然还有这层原因。
除却五年前他掀开伤疤,向她展示过内里的脆弱痛苦外,这么些年以来,他逐渐长大成人,变得八方不动,刀枪不入了。
就在她以为那些狰狞的痛苦已经渐渐好了的时候,崔锦之才惊觉,这些苦难早已在暗地里化作陈年顽疾,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多年。
此时此刻只觉得胸口的愧疚之情不住地翻涌着,眼中也带上了心疼之意。
平复了好半天情绪,才轻声道,“好,我们不提这事了。”
说罢就伸手去拿过面碗,想缓解这沉重的气氛,笑了笑:“不如今日殿下就留在府中吧?”
祁宥上一秒心头郁郁的,下一秒被她这话弄得愣在原地,只觉得耳畔“轰隆”一声,顿时整个人都烧起来,但又听她接着说——
“从前一直给殿下备着一间厢房,如今倒是第一次用上了。”
他微微咬牙,随即放松下来,无辜地抬头看着崔锦之,轻轻地问:“老师……能同我一起睡吗?”
崔锦之正被那愧疚冲击着大脑,听了这话,虽然有几分犹豫,但抵不过祁宥眼巴巴的看着她,最终还是温柔地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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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的烛光泛着暖意,照得崔锦之愈发温柔,她墨发轻散,坐在床边,吹了灯,只留下屋内一片静谧的月光。
目光流转间看向早早钻进被窝里、乖巧地露出一个脑袋的祁宥。
崔锦之只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她就不该一时心软答应了祁宥。
上一次同榻而眠,还是五年前崇丘山春猎的时候,她第一次见他毒发的模样,也是二人第一次交心的时刻。
可五年过去,那个小少年如今长得比她还高!
莫说她是女儿身,就是两个大男人,躺在一张床上也别扭得很。
崔锦之生怕被祁宥发现自己的秘密,只敢褪去外衫,同手同脚地上了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