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不用了……”
就这么聊了大半天,都快中午了,神庙门口传来人声,严教授他们终于是要走了。
我掏了掏裤兜,掏出一颗太妃糖,捏在手心,从门底下送了进去。
“给你吃糖。多吃糖,心情就会好,伤口也就没那么疼了。”说着我摊开掌心,等着他将糖取走。
像是某种谨慎又敏感的动物,微凉的指尖碰触到掌心,没有立刻拿糖,而是停顿了两秒才一下把糖拿走。
“你的手心……”
拇指按了按有些痒的掌心,我看着自己掌根处的那道红疤解释道:“小时候摔跤摔的,伤好了,疤消不掉了。是不是刚刚吓一跳,以为我手划开了?”
我站起身,往远处看了眼:“好了,我走了啊,再见!”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叫住我。
犹豫片刻,我用着现在的我绝对不理解的脑回路,粲然一笑道:“叫我‘雷锋’就好。”
门后的少年不晓得是被我震住了还是压根不知道雷锋是谁,安静地没再说什么。
那天下午我就离开了棚葛,跟随严教授他们去往下一个村寨考察。
这只是我人生的一小段插曲,在此后的几年里,很偶尔的场景下,我倒是也会想起那个层禄少年。但一来我跟对方只有一面之缘,二来棚葛距帝都千里之遥,谁能想到他竟然跟我考了同一个学校还成了严初文的室友?
记得我从严初文那儿知道摩川是层禄族的下一任言官,并且可能就是多年前那个被关在柴房里的“灰姑娘”时,已经是大一寒假的事了。
假期里我受菀姨邀请去她家吃饭,席间严教授突然问起严初文他们班上那个小言官怎么样。
“小言官?”我对这个特别的称呼感到好奇,问严初文,“谁啊?”
“摩川啊,就是我室友,他是层禄族下一任言官。言官你知道吗?小时候我们还一起去过那个村子,叫棚葛的,村里有座神庙,庙里那个穿白衣服的男人就是层禄族的言官。”
我回想了下,眉头越皱越紧:“小言官是不是就是……那个白衣服男人的儿子?”
“养子。”严教授接过话头,为我科普起“言官”的由来。
那一长串故事我已经有些忘了,大概就是一头九色鹿救了在山林里迷路的层禄先祖,还把他们带到了现在的厝岩崧,让他们能够休养生息、安居乐业。
层禄人感念九色鹿的恩情,为牠建立神庙,代代供奉。但神的语言对凡人来说太难了,层禄人总是无法很好的领会山君的意思。因此,为了更好地守护厝岩崧,九色鹿便在层禄人中选出了一名自己的聆听者,赋予对方降下神谕的职责,消灾赐福的能力,这个人就是“言官”。
每一任言官都是固定模式选出来的,上一个死去,下一个继任,再在全族不满三岁的孩子中选出自己的养子,将他抚养长大,然后循环往复。
“小胤你怎么了?肚子疼吗?”菀姨关心地摸了摸我的额头,“怎么脸色这么差?”
我笑得难看:“没事,就是突然咬到舌头了。”
那时候因为一些事,我跟摩川的关系进一步恶化,已经退了猎弓社。骤然知道摩川和少年是一个人,我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这怎么能是同一个人?
一个那么?一个这么??难道是被他那个变态养父养歪了,最终长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震惊归震惊,但我并没有要和他相认的打算,就觉得大家桥归桥路归路,维持现状才是最好的。至于对方会不会认出我,或者是不是已经认出我,跟我没关系,我也懒得想。
那之后我找严初文玩都会尽量避免和摩川撞上,不是趁他外出的时候去他们寝室,就是干脆把严初文约到外面。
本以为不在一个院系,我又把猎弓社退了,这次该真的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结果万万没想到……我跟他之间的孽缘就跟墨菲定律似的,越是推拒,纠缠越紧。
抽完烟,我站在小楼外,踌躇片刻,轻轻推开了门。
摩川坐在沙发上,正拎着炉子上的铜壶往杯子里倒茶。我扫了眼整个一楼,不见黎央的踪影。
“黎央呢?”我在摩川对面坐下。
“上楼写作业去了。”他将盛满奶茶的杯子推给我,自己又另倒一杯。
奶茶没有加糖,是淡的,但奶味与茶味配比绝佳,并不难喝。
“对了,那天在巴兹海,我捡到了这个……”我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那条修好的背云穗子,伸手递了过去。
摩川一怔,放下铜壶,看了看我,又看向穗子,手指抚过垂落的流苏,拽着将它从我手中一点点抽离。
“我还以为找不回来了。”
温暖的室内,除了穗子上檀木珠彼此摩擦发出的微弱响动,只有暖炉中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响。
张开手,我任由他取走穗子,却又在最后一刻,难忍心中冲动,追上去一把握住了他要收回的手。
“不说谢谢吗?”我哑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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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有一瞬间仿佛都停止了流动。
掌下的手骨骼宽大,表面如玉石般泛着凉意,并且,就和想象的一样,一点不柔软。
“谢谢。”短暂的沉默后,摩川先是向我道谢,再是抬手挣脱了我的桎梏。
手心一空,我握了握拳,将手收进口袋里。
一室静谧,气氛陡然冷了下来。
“我去前面主殿,初文回来了,让他去那里找我。”摩川说罢起身往门口走去,手里还攥着那条背云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