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我在骑队中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降下车窗叫他:“昆宏屠!”
马上的年轻人听到声音看过来,脸上霎时露出灿烂的笑容:“柏胤哥!你又来找严老师了?”
“这次不是,这次是陪我妹妹来玩的。”我一指身后。
他朝后排的两个女孩大大方方打了招呼:“玩得开心啊!”
梁暮快门键按到要冒火星子:“开心开心,简直是不虚此行。”
这时,前头来了辆车,司机师傅打了声招呼,加油门一下到了祭祀队伍的前头。
路过那匹华丽的白马时,马上骑手手持缰绳,目视前方,半点余光都没有分过来。
“姑娘们拍好了没?拍好了咱们直接走了。”师傅问道。
梁暮为了从前面拍祭祀队伍,站起来半个身子都探出天窗,拍得浑然忘我,要不是被孙曼曼使劲扯下来,怕是还要拍下去。
“好了好了,师傅走吧,咱们去棚葛。”孙曼曼道。
梁暮仿佛一名专业摄影师般,坐下就开始检查自己的拍摄成果,一张张筛选过去。
“白马上的人眼神变了……”她奇怪道,“刚刚的回眸那么温柔,怎么一会儿功夫就冷下来了?”
“都说人家就是随便看了一眼了。”孙曼曼笑着摇摇头道。
研究院里仍是郭姝与严初文两人,门口的小狗二钱还认得我,一见我便又舔又跳。
两个姑娘一起住下面,我还是住二楼原来那屋。
等我们各自放好行李,稍微休整过后,严初文他们的接风洗尘宴也准备完毕。
“欢迎来到厝岩崧,新年快乐!”五只颜色各异的杯子碰到一起,有酒有饮料,底下便是一桌子热气腾腾的美食佳肴。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酒足饭饱,几个人合力收拾了桌子,正坐一块儿嗑瓜子聊天,没有任何征兆地,头顶的灯就灭了。
黑暗里传来不知是孙曼曼还是梁暮的一声惊呼,严初文连忙安抚道:“别慌别慌,最近厝岩崧整体电力都不是很稳定,晚上经常停电,没事的,一般半夜就来电了。”
“挺好的,你们不觉得这样更有氛围吗?咱们来说鬼故事吧?”郭姝熟练地从抽屉里取出几支蜡烛点燃,一人分了一支。
“鬼、鬼故事?”梁暮紧紧贴着孙曼曼。
“什么鬼故事,是鬼神信仰研究。”烛火在严初文眼镜片上反射出两道跃动的光斑,“都是我们这么多年亲身经历的真人真事。”
这下,连孙曼曼都有些紧张了,咽了口唾沫道:“大过年的,说点喜庆的吧?”
郭姝与严初文不约而同笑起来,郭姝道:“行,妹妹害怕那咱们就不说这些了,就说你想听的。”
孙曼曼这才放松下来,又露出笑脸:“那我想……我想听今天祭祀的事儿。我们看到一匹白马,马上有个戴金面具的人,那个人就是层禄族的频伽吗?他看起来好年轻,感觉也就二十来岁。”
“对,那位就是频伽……”
关于“频伽”这个称呼的含义,还有由来,严初文与郭姝进行了详细的解说。他们说,两个小姑娘就认真地听,还会对一些自己不明白的点进一步发问,讨论气氛相当不错。
而他们讨论的时候,我就在一边剥花生米,一粒接一粒,吃到他们说完,肚子都有些涨了。
聊到九点,各自回屋休息。
我本来是想睡的,奈何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全是摩川从马上回眸的那幕。
明明两个多月前才见过的,不知为何,这次见面却有种隔了好久好久,比七年更久的感觉。
就一眼,就一眼吧,我就偷偷看一眼……
想着,我从床上翻身而起,披上衣服就下了楼。
打着手电沿台阶一路攀爬,等爬到顶上,望着暌违三个月的鹿王庙大门,我不仅身上热,脑袋热,连呼出的气都是滚烫的。
今天过节,给研究院做饭的婶婶送了一坛酒,大半都被我和郭姝分吃了。初时不觉得,现在那酒意好像有些上头。
我一定是醉了,如果我没醉,实在难以解释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又要跑来翻墙。
熟门熟路找到那块突出的砖石,我轻松翻过围墙,这次落地非常小心,没有碰坏摩川的花。
现在天气暖和了,主殿的窗户不再关得那样严实,正对着大门的一扇完全打开,可以看到里头隐隐的烛光晃动。
我来到窗边,屏息看向殿里。
桌上燃着一排酥油灯,地上四角摆放着一些粗矮的白烛,摩川穿着白天那套祭服,背对着我跪在山君像前,好一会儿都没动静。
昏暗的光线下,他满身华丽的金饰拖曳下来,随着火光闪跃,虚幻的像一个梦。
如果真的是梦,那该多好……这样我就能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诵经完毕,摩川放下双手,不再绷着腰背,我以为他要起来了,他却跪坐下来,仰头望向那座巨大金像的面孔,就这样维持一个姿势又不动了。
他长久地凝视着山君,宛如成了一座会呼吸的石雕,直到一阵微风涌进殿里,所有的烛火在风的作用下扭曲了一瞬,他才如梦初醒般恢复动作。
摘下脖子上的璎珞,他的声音游魂一样,毫无生气地响起:「我不再挣扎,不再期盼,我会好好留下来,一辈子待在厝岩崧……」
他也不知是在跟山君还是自己说话,几近喃喃,所幸殿宇空旷,有回声效果,棚葛又静,不用费多大力气就能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