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喜欢装腔作势吊别人胃口的老儒生今日尝到了苦果,盯着李长安手里的棋子,咬牙切齿道:“这棋,你还下不下?”
啪嗒,白子落定。
老儒生叹了口气,无奈道:“耶律那齐年轻时便追捧中原风气,先后入关几次游历三川五岳,看尽了大好山河的富饶,又怎甘心做回风餐露宿的草原孤狼。那年轻人便是游历途中欠下的风流债,但北契王帐极其看中血统,这个流着半数中原血脉的年轻人注定姓不了耶律。”
李长安双手拢在袖中,低头望着棋盘,轻声吟道:“有龙于飞,周遍天下。蛟蛇救之,为之承辅。龙返其乡,望其处所。蛟蛇从之,望其雨露。黑马难从,桥死于中野。”
棋盘之上呈现出两龙相争的局面,却有一颗黑子孤伶伶偏于一角。
李长安低声道:“范西平,这局你输了。”
老儒生嘿嘿一笑:“南庭一旦稳下局势,北院王帐储君之争不可避免,有呼延同宗在明,东安王在暗,你觉着耶律楚才还有几分胜算?就敢轻易盖棺定论?”
李长安从袖口里掏出一块纯金打造的擦擦佛,摆在棋盘中央,这便是那日离开菩提山时红衣老僧所赠之物,可视作那位琉璃上师与北雍之间约定的信物。
“姜胤苦苦蛰伏大半辈子,不会蠢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取灭亡,所以我得逼他一下,让他心甘情愿往火坑里跳,否则雁岭关的兵权明年便会易主。白起麾下剩余的几万兵马已悉数入辽东,长安城里那位可从来不曾厚此薄彼,西院的鹰犬要顾着,东院的家贼更要时刻提防。我倒想看看,她姜漪最后能留下多少东西给将来的新帝。”
李长安嘴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眸中满是戾气。
老儒生视而不见,悠悠道:“朝纲板荡,边关乱象,除了你北雍,四处都得起火,机会千载难逢,往北胜算略小,南下……或许可吞龙。”
李长安微微摇头,“长安城里,我想杀的人,只有一个。”
老儒生起身走到亭下,举目望北,“李长安,你若不肯成龙,戍守边关又有何意义,待破去天道,凭你的本事逍遥江湖何其快哉?”他转头看着青衫白发的女子,问道:“老夫棋盘上之人皆有为之舍命的理由,你又是为何?莫说怜悯苍生,老夫不信这种屁话。”
李长安缓缓站起身,转头望北,神情竟变得无比柔和。
她轻声道:“不为别的,我爹誓死都要守护的地方,如今换做我来守而已。”
老儒生目瞪口呆,愣了半晌,似赌气一般甩袖离去,留下一句话。
“还剩二十一局,明日老夫再来!”
李长安衝着老儒生的背影喊:“不去府里坐坐,顺道吃个便饭?”
“不去!怕你毒死老夫!”
李长安勾了勾嘴角,如来时一般,缓步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