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辈子都在江湖上逍遥快活的老儒士显然没料到会有这般礼遇,当场愣在凉亭外,转而看向另一边不动声色的西北藩王,眼神狐疑。倒是江秋却镇定自若,端端正正替自家师父回了一礼。
李长安到底是怕老儒士跟她急眼,几句话道明了缘由,随后装模作样拿出礼贤下士的派头请二人入亭上座。
老儒士也不客气,按辈分按名望,哪怕面前的人是当今天子,也该得此待遇。
入座后,并未有林杭舟料想中的客套寒暄,老儒士开门见山,说自己这段时日去古阳关走了一遭,见过了城头破败的虎头城,见过了孤悬关外的卧风城,也去过了君子关,原本还打算去衝河以北走走,奈何太远也不太平,但有幸在关外时遇见了几个弟子都心心念念的白袍营,也算不枉此行。之后,听闻中原祸乱的消息,老儒士便让孔立书领着几个弟子先行回了中原,今日来此,不为其他,只是想与李长安下一盘棋,领教一下当年能与棋谋双甲的范西平旗鼓相当的国手实力。
听到这个要求,李长安并未推辞,当即唤人去搬来棋墩棋盒。
其实不仅李长安心里清楚,就连林杭舟这个局外人都能看出点端倪,这局棋并非表面上的输赢之争,而是决定这位儒道大家的去留。
在那帮大老粗的武将看来,一个只会读书写字的老儒士或许都比不上刚投伍的新兵卒子顶用,但中原的兴盛不仅仅只是靠武人手里的兵刃,更多的是那些书生手里的笔刀,中原人才济济,文林璀璨,那北雍何尝不可有一颗参天大树,为那些尚在成长的幼苗遮风挡雨?
在公门修行多年的林杭舟深谙此道,眼光也更长远,与其说需要,不如说北雍一直缺乏的就是这样一株足以撼动中原士林的参天老树。或者,再说的更大逆不道一点,倘若有一日西北边军南下中原,有江映松这般的名宿大家站在身后,出师有无名分都无关紧要了,史书上也只会留下四个字。
民心所向。
放下心底那点隐晦心思不去想,林杭舟淡淡瞥了一眼亲自给老儒士斟茶的李长安,依自家闺女的揣测,这位手握重兵的藩王却好似全然没有那个念想,看她眼下对老儒士风轻云淡的态度,经略使大人不由暗自叹息,这位王爷知道是知道老儒士的意图,但十有八九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若叫老儒士瞧出了蛛丝马迹,即便有留下的心思,到时候也会决然离开北雍。
正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若能留下老儒士,经略使大人倒是不在乎再丢一次脸。
只不过等棋墩搬上来,瞧见那再寻常不过的老木质地,林杭舟当场就死心了。王府不是没有仅一小块边角料就价值千金的香榧棋墩,向来出手阔绰的李长安肯定也不会不舍得,但此时此刻没拿出来,足以说明李长安对此事的细微态度。不过再瞧见两副质地光滑,晶莹剔透的棋子时,又有了峰回路转,以林杭舟的眼力竟看不出是何种玉石打造,但仅观表面便知并非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