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浑然不觉,还没等回答完他的问题,就自己给自己捏了个清尘诀,甩了甩干爽的衣袖,才满意似的,又在他身侧坐下来。
“谢谢。”楚明姣想了想,象征性地对这个朝处于醉酒中的队友施以援手的“陌生人”道:“我酒量不好,让帝师见笑了。”
柏舟顿了顿,唇线抿得略直:“不必客气。”
“我应当做的。”
楚明姣醒来后,神识中翻江倒海的疼痛还在继续,她面色很平静,只是随着时间推移,腮边的潮红慢慢退却,逐渐转变为一种凝滞的苍白。
她微微低着头,打了个哈欠,佯装困倦地圈着腿,将下颌搁在膝盖上,大氅往上一卷,只露出半张脸。
疼痛是因为喝下去的酒起了作用,她身上没别的地方有伤,上次劈开界壁时被二长老扭伤的胳膊已经被圣蝶的神力温养得差不多。酒液里暴烈而充满冲劲的力量就顺着经络横冲直撞地巡视,最后抵达她这具身躯如今最薄弱的一环。
碎裂的剑心。
白凛拿出来的那酒确实是好东西,里面蕴藏的灵力不在少数,刚正劲烈,遇到了豁口,便誓死要达成使命一样往前冲。
试图修复剑心。
可本命剑是这世间唯一能与流霜箭矢齐名的绝世攻伐之物,凶性绝不会被一盏酒镇压,察觉到陌生气息奔过来的一刹那,剑气就在神识中横扫了出去。
酒液中蕴藏的灵力几乎是顷刻间被湮灭。
可这两股力量对冲的余韵还在,并且绵长不绝地荡开,像是两股截然不同的势力攻城掠地,即便后面分出胜负了,城池里的断壁残垣也还是留下了。
楚明姣的经络被冲唰着胀开,那种叫人浑身痉挛的疼痛顺势袭来,她将脑袋埋在膝盖里,在心里慢慢抽了一口气,觉得手指头又麻又木,软成面条,连动一动都显得吃力。
这酒滋养身体还行,但用它来修复本命剑,她想都没想过。
自从本命剑有碎裂迹象开始,她吞了数不清的灵丹妙药,用了很多珍奇灵器,但都是无用功,反而每用一次,这种冲撞的痛苦就要重新感受一次。
尝试多次后,她算是明白了,剑心是她自己修出来的,如今破裂,代表心境出了问题,这是需要她自己调整,磨砺的路,就如同这么多年来,她一步步将本命剑修出名声一样的过程。
借助外物,注定都是无用功。
缓过一会之后,楚明姣稍稍抬了抬头,从大氅的皮毛中露出一双眼睛,侧着去看柏舟。
如果今天在这里的是他的主身,是神主江承函,肯定能第一时间发现,她的气息已经紊乱得不成样子。
“姜似呢?”她扫视了圈周围,发现火堆边就他们两个人,连这几天寸步不离跟着柏舟的小烦人精姜似都不见了,她顿了顿,接着这个话题往下聊:“他也跟着去推石堆了?”
“嗯,他闲得无聊,跟着周沅走了。”
楚明姣蜷着手指,听到这,低低发出一道气音,似笑非笑的:“哪是闲得无聊啊,分明是躲我呢吧。”
“他今天找你告状没?”她补充:“说我凶他。”
柏舟沉默了一瞬。
一种极为照顾她自尊心的隐晦默认。
身体里的疼痛渐渐趋于平缓后,楚明姣催动着灵力安抚被冲撞得乱七八糟的经络,第一遍艰涩点,后面就顺畅许多,如此娴熟的手法,都得益于她这段时间来多次的尝试。
到第四,第五遍,她自视体内,基本已经恢复正常,酒液中的灵力见没法挑衅本命剑,开始乖乖恪守本分,化为锦上添花的力量滋养这具身躯。
这种力量催得人昏昏欲睡,楚明姣开始犯困。
眼皮止不住打架。
“告状就告状。”她眼皮耷拉下去,脸颊陷进大氅的皮毛里,大氅上有一股青竹洌雪的香,很是催人,低低地嘟囔说:“反正,我本来就没多和善。”
反正,楚二姑娘在山海界也没什么好名声。
骄纵,任性还有吹毛求疵的挑剔,都是用来形容她的词汇。
小孩凶成那样,她好歹还把他从火里捞了出来呢,不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吧,拿匕首出来想伤人就有点太不知好歹了。她才没耐心对什么人都温声细语,和风细雨。
吓一吓,又无伤大雅。
“我那天问小世子,他说帝师有意中人。”说这话时,楚明姣眼睛已经阖上了,潜意识里,她很想扭头去看柏舟的反应,看他眼里是什么情愫,提起她,还是不是从前的样子。
但她意识已经接近溃散了,接近昏迷时,还没忘把下一句也说出来:“有点好奇,她会是什么样子的。”
这么多年,凡界还有很多人一直在猜测,神主喜欢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她必定端庄得体,仪态万千,能当得起世间所有赞颂之词,也能游刃有余地处理各项事宜,平衡各种关系,会是与神主最契合的贤内助。
而实际上。
认识楚明姣的都知道,这纯粹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或许楚家二姑娘也并不如传言中那般顽劣不堪。
也有很多人喜欢她,说她是如骄阳般明艳,夏风般自由热烈的少女,还有人敬佩她,说她是值得仰望追随的剑修。可剔除这些,扪心自问,楚明姣不是个好的神后。
所以还挺想知道,当事人会怎么评价。
这样想着,下一刻,她还是没挡住睡意,睡着了。
她睡着时,脸颊仍面朝着他,睫毛安静地覆落,随着呼吸起伏,像某种薄透的蝶翼,轻盈清灵,振翅欲飞。
柏舟看了看,起身,在她跟前半蹲下来,绣着云间白鹤的衣摆坠在地面上。手搭着膝盖,少年手指指节匀称修长,苍白骨感,如此近的距离,他能嗅到自她身上传来的酒气,味道不重,带着一点点花的香味。
许久过后,确认她已然熟睡,他伸手触了触她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