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不生气就好,”她轻声道,“下午在藏文阁,是三娘不该自作主张了。”
“我已这幅模样,自作主张又如何?”云万里淡淡道,“你若不出头,掌柜怕是要入了死路,京城的读书人更没了购置书墨的好去处。”
什、什么叫已是这幅模样?
杜菀姝听他这话,心底紧了紧,进而又莫名……隐隐气恼。
先是白日说自己苟活,现下又说什么这幅模样,有手有脚的儿郎,为何如此看轻自己。
相处几日下来,就是傻瓜也看出来云万里对自己评价很低。
是因为脸上的伤疤么?
杜菀姝还记得,起先见面时,云万里总是觉得她害怕他的疤。
她当然不怕,只是云万里好似从未听进去过。
一想到这儿,杜菀姝就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夫君心系肃州,还会惦念读书人如何购置书墨,一片赤诚,三娘很是敬佩,”她柔声开口,“只是,夫君若是能分出点心,照顾一下自己,就更好了。”
“……”
云万里愣了愣。
杜菀姝垂眸,看向桌上的汤羹。
“夫君不是孤家寡人,”她说,“三娘来之前,有李管事在,远在肃州,定然也有将士挂念。”
与云万里成婚几日,杜菀姝确实发现了。
他好似真的不喜欢自己。
衣着质朴,得体就好;饭食随意,能入口就行;连住处都是买了个简单的二进院,只需不漏风漏雨。
云万里能因吕梁千金买墨想起肃州百姓的吃饭问题,却从没想过自己。
“既然夫君思念家乡,家乡人也一定牵挂着夫君,倘若他们得知夫君在京城过的如此……如此简朴,”杜菀姝挑了个委婉的措辞,“他们又该多么难过。”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几不可闻。
“三娘来了,见夫君不在乎,也是觉得心里发酸,不好受呢。”
没别的意思,杜菀姝在心中强调。
别说是夫妻,换做是朋友、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哪怕是个有良心的陌生人,见镇守边关的将军轻慢自己,也会心里不好受。
然而这话说出来,杜菀姝仍然觉得面上发烫。
她又不敢去看云万里了,下意识想避开目光,可真这么做了,杜菀姝想到往前云万里的误解,急急忙忙抬眼:“我、我不是怕你,我是——”
后面的话,在杜菀姝直直撞上云万里的视线后戛然而止。
人高马大的武人静静盯着她,没有嫌恶、没有愤怒,剑眉之下深邃双目端详着她的面庞。
瞧见她看过来,反倒是云万里率先挪开目光。
他的喉咙动了动,却没出口。
从未有人对云万里说过这番话——他无父无母,早早投了军,能活下来已是奇迹,更遑论他人的关切关怀。
何况,道出这番话的杜菀姝怯生生的,清丽面孔写满了窘迫与慌张。
一股不知什么滋味的情绪在云万里的胸腔内迅速膨胀,像是有火苗被点燃了,摇摇曳曳地露出光芒。
她说的不是假话,云万里能看出来。
可是……
回想起白日搁置在书桌上的诗句,云万里猛然蜷起指尖。
细微的火苗晃了晃,到底是灭了下去。
“我知道了。”
他维持住神情:“日后还劳烦你操持家里的事。”
不是假话,那暂时如此,也挺好。
至少在陆昭有所作为之前,她还是要与他一同生活。
杜菀姝可不知云万里心中想法。
她红着脸,慌乱点头:“……嗯,嗯。”
后面的话还没到嘴边,屋外头,李义就跨进门来。
“夫人。”
管事手中拿着一张折好的信笺走了进来:“刘家娘子递来了帖子。”
屋内微妙的氛围顿时一扫而空。
杜菀姝眨了眨眼,立刻将刚才的事抛到脑后:“刘朝尔?”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上次来不还打算偷摸上墙来着,怎这回想起来还有递帖子这种文雅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