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秋葵还认定着公主出宫是要去将军府,于是待宁芙妆束完毕准备起身时,她似想到什么而忽喃了句,“公主要和太子殿下同去吗?不过谢家携驰羽军今日归朝,宫内怎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宁芙这才美眸一挑,回身点了下秋葵的额头,言明说:“谁跟你们说驰羽军抵京了,我出宫不是去将军府。”
两婢女顿时面面相觑,心里惊诧直打鼓。
若公主不是为了相迎谢将军凯旋,更不是去见陛下和娘娘,那普天下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尊面,能担得公主一番打扮才去相见?
……
从出了芷栖殿一路到坐上出宫的马车,宁芙的心情一直很好,她双手交贴端合身上,背姿持矜着,尽量不叫马车的颠簸动乱自己的精致钗环。
眼见就要到公主府,在前驱车的太监却不禁犯了难,因前几日玉京城内接连下了瓢泼的大雨,眼下纵是晴朗了半日,可道路上大片大片的街面还是积水聚洼的。
他前前后后挑了几个落脚点,可还是不尽满意,生怕会因洼坑而怠慢到车里的贵人。
宁芙在车厢内被来回晃得晕,待掀开帘子定睛一看,这才了然情况,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蔚蔚成仙的裙裾,再去看车轮轧过的湿淋淋的污痕,一时洁癖犯起,眉心直拧蹙。
奉命守在公主府门口的巡防士兵,碍于尊卑之礼和男女之嫌,此刻谁也不敢冒然上前来搭手帮扶。
宁芙掀着布帘犹豫了下,最后伸手指向前面一小片勉强还算干净的平地,吩咐道,“就停那边吧。”
一点不沾污怕是不可能了,待马车停好,宁芙不情愿地俯身从车厢内走出,又煞有其事地敛收好自己的一身轻罗华裙,之后榻上矮凳,小心翼翼地挪步到干处。
还好,还好……
她庆幸自己的美裙边裾没沾到泥泞,于是转身便要进府,可这时,前面不远处的转角巷口,忽传来一阵急烈的马蹄咴咴声,单闻那震耳欲聋的动响,便知那群驾马之徒驰行速度有多疾快。
真是好大的胆子,宁芙脚步顿住,目光瞭望过去。
皇城明确有令,非金吾不禁,深街内巷严令白日纵马驰御,人人惧法不敢犯,甚至年初上元节前后,雍王府世子醉酒迷志后于街巷纵马伤人,还被刑部的大人依律惩处送进内狱,连带皇叔面上都显无光。
刑部执严,哪怕是王府世子都被杀鸡儆猴,宁芙实想不通律法如此严明之下,谁还敢这般明目张胆地肆意妄行。
那一行人驰马越来越近,宁芙原地驻足想看个究竟,结果最先入目的是一袭分外明艳的红裙,竟还是个女子。
她稍定睛,当即便认出队伍为首的,正是近日来在玉京城内言行甚为嚣张的南越公主。
也对,除了她这个异邦人,整个玉京有谁还敢知法明犯。
宁芙并不打算此刻孤身上前制止,若在街面上明起冲突,不管对方如何,怕最先损的都是大醴的颜面,关涉外邦事宜,礼部主客司自会妥善处理,她若现下越制去管,反而不够聪明。
思及此,宁芙决定眼不见为净,于是转身进府就要去寻阿烬,却不想,那阵马蹄踏泥的声响诡异地离她越来越近,宁芙下意识戒备转身,就听身后一众守卫高声言道——殿下小心!
电光火石间,她根本反应不及,抬眼入目,骇然便是一匹膘肥壮马扑来的污黑前蹄,她吓得惊慌连退几步才勉强站稳,脚上的绣鞋也因此落得边边角角的泥垢。
宁芙惊魂未定,薄怒地瞪看过去,“你做什么?”
南越公主则得逞地勾唇一笑,面上尽为得意,她一字不回却猛然勒紧缰绳,于是胯下马儿一抬蹄,正当当地溅了宁芙飘仙华裙上满满的泥污。
宁芙怔住,眼睁睁看着自己一身喜爱罗裙尽被污毁,顿时气恼得无以复加。
可对方面上却露无辜之态,还装模作样出声教训胯下的马,“该死的畜生,竟敢踏蹄冒犯到五公主殿下,不想活了不成?”
说完,南越公主直起身,再次看向宁芙,又道,“五公主就莫要和一畜牲计较了,这衣裙布料为我南越国贡品,只毁一件而已,公主能选穿的应该还很多才对。”
听她语气森森,宁芙瞬间领悟出她的意指,自己一身华服织锦为南越所献,这才惹来南越公主的不满报复。
宁芙眉心稍拧,起先并不知这衣服的来由,可即便她穿又如何,一藩邦小国,战败自然要赔礼,南越公主这般跋扈,是当真不怕大醴怪罪?
宁芙咽不下这口气,好心情尽被破坏,于是当即下令要公主府的侍卫把人拿下,她板着脸,口吻少有愠厉,“今日,本公主就是要与畜牲计较计较。”
听明这话的暗讽意味,南越公主也瞬间沉下脸来,她手执鞭柄叱了声,又对拥上前来的兵士呵道:“我看谁敢!如今形式早不同了,北方霸主雍岐刚刚结束内战,新帝上位初便有意领统北原,再攻南境,若大醴此时不与周边藩国联纵合谋,岂有反抗之力,眼下就连你们敬崇的国君都对我等以礼相待,尔等又焉敢造次?”
宁芙闻言一愣,手下士兵也犹豫驻足,皆难为地看向她。
父皇兄长从不向她言说朝堂政事,但见南越公主此刻口吻严辞,便知她未必说谎,若朝局当真陷入困境,南越国君又正受父皇笼络,那今日之事纵她受了委屈,往小里说也不过是毁坏一件衣裙的蒜皮事,如何再去追责?
抬眼,见南越公主唇角微扬起,宁芙咬咬牙,知晓自己是陷入了被动。
她奈何不了她。
可又怎么能甘心……宁芙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谁的委屈,今日却被这般明面挑衅,裙身尽污,尤其当下,对方高高在上地骑在马背上,手执着鞭柄目光睥睨,那眼神就像是在无声嘲讽她软弱无力,只会楚楚可怜扮娇柔。
宁芙又气又恼,连带从今日晨间便有的好心情也尽数殆消,当下无可发泄,直逼得眼眶微润,可她绝不能哭,尤其是当着南越公主的面。
强忍吸了下鼻,宁芙呼出口气,而后目光坚定,镇定言道:“大醴礼待贵邦友客,却不会谄媚讨好,若两国有修好合谋共存之意,那便不该只有大醴尽展诚意,公主一而再再而三地跋扈行事,不知这是否是南越国主之背后授意?”
“你……”
南越公主顿时语塞,自知连横御敌为国事要害,于是不得不谨慎些,“我不过无心之失,关我父皇什么事?”
“无心之失?公主既如此言道,本宫便大度不予计较,可我大醴素来戒律严明,晨间严禁于街头巷尾纵马驰疾,公主不知者不怪,下次莫要再犯就是。”宁芙自称本宫,将矜态端持起来。
南越公主咬咬牙,不肯示弱地哼了声,“纵你想计较又如何,你公主府的府兵根本不敢动我,而你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娇女,别说毫无武艺,就是上个马身恐怕都费劲,又能奈我何?”
宁芙不满她的轻视,可面对这些质疑却也着实无可反驳,大醴历来崇文不崇武,民风尚如此,更别说深养宫帷的闺秀,怎会轻易见到刀枪。
她心里没底,却也不能服软,于是只得硬着头皮回怼道:“我不过未有机会习武,若从小认真拜习,今日也未必赢不过你。”
“不自量力。”
南越公主闻听此言,不由眯起眼,自觉受到挑战,她高坐马上,执手挥鞭便直直朝着宁芙击去,不过手间刻意收着力道,不会真的打到对方身而落人以柄。
她想要的,是把堂堂大醴五公主当众吓哭,光想想那画面,便实觉是一件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