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锦之看着自家崽儿呆愣着,温柔的眉眼中隐含了几分失落:“昨日出了这么大的事,殿下依旧不愿先告诉臣。”
祁宥一时有些慌乱:“我……”
“虽然殿下做的很好,以退为进,请求陛下严惩自己,实际将矛头对准了他人。可殿下不应该以自己的身体作为代价。”
“殿下可以相信臣,臣会永远陪着殿下。”
……骗子。
祁宥分明动摇的心渐渐沉寂下去。
她在骗人。
明明眼前人的双眸盛满了真挚的温柔,可祁宥却突然像被针扎似的清醒过来。
崔锦之好似永远都是这样,面上噙着淡淡的笑,从不显露半分其他情绪,一副所有事都尽在掌握的模样,好像再大的事情也难以惊讶她半分。
矜贵,淡然,甚至是……冷心冷情。
即使此刻,她嘴上说着“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可眼底深处的情绪,却和从前并无半分区别。
祁宥轻轻地滚动了下喉结,在心底嘲笑自己。
不过是施舍了点微不足道的恩情,就让自己像只多日不进米水的乞丐一般急不可耐地围在她身边。
他狠狠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底清明,再无半分恍惚的模样。
少年笑起来,甚至比崔锦之还要温柔上几分,舌尖缓慢地抵出几个字。
“丞相是我的老师,我当然……信任您了。”
谈心
马车辘辘,平稳驶过青石板路。
崔锦之忍着喉咙中的痒意,看着清蕴夹起一块银碳放进熏笼里,车内散着春日般暖意,可崔锦之得手脚仍然冰冷着。
清蕴嘀嘀咕咕地抱怨:“这四皇子真是,大雪天作践自己身子不说,还连累公子彻夜照顾他,本来您身子就不好,这下又是受凉又是熬夜……”
崔锦之温和地笑着,刚想说什么,却抑不住闷痒,用手捂住嘴剧烈地咳喘起来,吓得清蕴立刻端了温热的梨汤让她服下,好不容易止了咳,才喘了口气道:“不得妄议殿下。”
清蕴轻轻替她顺着气,红着眼睛说:“奴婢是心疼您……”
听到清蕴的话,方才咳得头昏脑涨的崔锦之一时间百感交集。
当年她还在外四处流浪时,随手给了个孤儿一口吃食,哪知道这丫头死活就要赖上她,哪怕吃糠咽菜,四处辗转,也要跟在她的身边。
这些年来,清蕴明明比她还小上几岁,却一直无微不至地照料着她。
可是……前世她被栽赃下狱,丞相府不过才几口人,悉数就地处死。
崔锦之闭了闭眼,作为她最后一个任务,前世是她太急功近利了,总以为只要培养出一个皇帝就能结束,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害了身边人。
她哑着嗓子道:“清蕴,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因我而死……”
清蕴笑了笑,坦然道:“奴婢这条命,从几年前遇见公子时,就交给了您。”
从她见崔锦之以女子之身进入朝堂为官的那刻起,就知道,姑娘要走的这条路,注定血雨腥风。
所以她改口唤“公子”,即便在私下里,也从不唤崔锦之真实的性别,她决不能成为崔锦之暴露身份的任何可能。
“但奴婢相信公子,您能掌握世间所有的事。”
崔锦之没看她,轻靠着车壁假寐。
她并非完人,从前装的是完成任务的私心,总是告诫自己不要和任务世界的人牵扯过深,而现在她才明白——
完成终结任务的方式,并非和其他世界一样,只需要简简单单布置好走向就可以抽身离去,而是真正将自己融于这个世间。
崔锦之轻轻笑了一声,是呀,这一世,她一定会保护好她身边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丞相府外,清蕴扶着崔锦之从马车上慢慢地下来,府门气派辉煌,两个威严的石狮子镇守两侧,让人看了心生怯意。
可府内却是冷冷清清,庭院深深,草木零落。
只有几个老仆在慢慢忙着打扫,见了崔锦之便停下轻声问好。
崔锦之一边推开书房,一边吩咐着跟上来的淮胥:“把蜀地最近的折子都送……”
还未说完,她已经瞧见书房昏暗的烛光下,一个男子背对着她。
他听见了动静,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她。
男人眉眼生得极好,眉深目阔,高鼻薄唇,一双狭长的凤眼宛然,身姿挺拔,长发以一根暗红的发带高束,带着一股少年风流。
见了崔锦之,腿一弯就坐在宽大的座椅上,颇为熟稔地把玩着她的茶杯。
瞧她半天不动弹,男人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来,打趣她:“怎么?看见我路都不会走了?”
如果祁宥在这里,就会立刻认出,眼前的男人正是前日里太极殿外见过的定远将军。
那个传闻中和丞相大人关系极其不好的大将军。
崔锦之定了定神,又重重地按住额角,才不急不缓地进了书房,她一边关着门,一边无奈道:“又翻墙进来……幸而我这府中伺候的人眼神都不大好。”